《裁冰》大朵朵花

22、第 22 章

　　疯子也急吼吼地赶过来了。前脚刚踏进病房，后脚就见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扶着那天晚上买了五十份儿炒饭的人也走了进来。
　　一间病房，三张床位，好在两张都空着，装得下这乌泱泱一屋人。
　　何东南一眼看到张云辰，马上要过去扶他——可哪里用得着他伸手，王庆伟谢强高源三个人六只手立刻把他推得老远：“你干嘛？还想打？”
　　吴亚杰不认识这些人。他眨巴着眼，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八个人里，不算两个病人，刚好三对三，打起来的话，嗯，数量上倒不吃亏。不过对方三人组个个牛高马大，己方……除了何东南，自己和疯子都没什么战斗力，尤其是疯子，身材跟躺在床上的这位小兄弟差不多……没有胜算。吴亚杰得出结论。
　　可是为了何东南，没胜算也得打。吴亚杰暗暗地下定决心。虽然他这辈子就没和人动过手。
　　张云辰看着何东南那一脸的愧疚，叹了口气。
　　他勉强缓过来了，那一拳真是结实——没想到何东南那时候已经全然失控到了那种地步。不怪何东南，这事儿谁也怪不上。
　　这小子下手真黑，对他自己的亲弟弟也半点儿情面不留。
　　他朝何东南笑了笑：“我没事儿，就来看看。不怪你，别过意不去。”
　　谢强一声吼：“还他妈没事儿呢，王八蛋——”这是冲着何东南说的，“他多少年的胃溃疡了，你跟他的胃有什么仇！”
　　王庆伟和高源都瞪着何东南，恨不得把他生吞了。
　　何东南低着头看地板，心里内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家的破事扯上了别人不说，还把人给打了，怎么都说不过去。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能说的话都苍白得跟张云辰的脸色似的。挤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那会儿……，对不起，”何东南重复一次，“对不起，要不你们也打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还手。”
　　王庆伟说：“嘿，你还浑上了？”
　　谢强说：“打就打，你以为老子不敢？”
　　吴亚杰坐在何西北身前，小声地替何东南申辩：“南哥不是故意的……是误伤。”
　　疯子正在做生意，收到何东南的短信说让他回家熬点白粥送到医院，先就狠狠地吓了一跳。来不及多问，收了摊儿就奔到餐馆买了一大盒粥，拎着就过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眼看见何东南全须全尾好端端地站着，轰然放下一颗心；紧接着又看到何西北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演恐怖片儿都不用上妆，那一脸的赤黄青蓝紫能把人吓死，一颗心又揪起来高高地悬在喉咙眼儿；才听吴亚杰说何西北没大事，刚刚喘了口气，下一秒又涌进来四个人大嚷大叫说是何东南打了人……这感觉——他想起了小时候唯一一次坐云霄飞车的经历。
　　对了，粥。疯子一拍脑门儿，管他那么多呢，吃饭大过天。赶紧把手上的热粥盒子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拿出小碗往里盛：“来来，吃粥……谁吃？”
　　对方的人都气笑了。
　　何东南接过他手中的碗，走到张云辰身前，双手捧到他面前，一脸的歉意和心虚：“说了请你吃饭……你现在也不能吃别的，喝碗粥吧。”
　　张云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想慰问自己几句又问不出口的表情，和平时那个又冷又硬、随时都把‘懒得理你’四个大字挂在脸上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会儿的何东南特别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耷拉着脑袋，眼睛都不敢直视他的脸，就只能捧着一碗粥傻傻地站着等候发落。
　　张云辰本来就真没生气，这会儿更心软了，轻轻地挣开高源搀扶着自己的手，把何东南手里的碗接了过来。
　　高源一直都沉着脸不说话，这时才说：“医生说了，现在不能吃东西。”伸手就拿过张云辰手的粥碗，递给旁边站着的王庆伟。
　　王庆伟稀里糊涂地接过一碗粥，也不知该继续端着还是该放着。张云辰有点责怪似的看了一眼高源，对面前站着的何东南说：“我先放着，晚上热一下吃。”
　　光是看这个场面，谢强确实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但他向来比王庆伟心细，他就是觉得张云辰跟以往相比哪儿不一样了。虽然让人给揍了，虽然脸还白着人还虚着，可他整个人好像一只晒太阳晒得特舒服的猫——一点儿没有被人揍了之后的愤怒，更别说什么把这一拳给讨回来。就算是误伤吧，可别人不知道，他和王庆伟还不知道吗，张云辰是什么性子，你要稍微惹一下他，他肯定不和你计较；但你要是把他得罪狠了，他就能对你彬彬有礼一辈子。你要能把他打得进了医院，你在他床前跪着求原谅他就一定会微笑着告诉你“我想休息了”——可这次张云辰才吊完一瓶针水，就硬是要主动过这边儿来看看。
　　看什么？这儿有什么好看的？谢强摸着下巴，慢慢地琢磨着。这四个人，躺了一个脸上五颜六色的小孩儿，站了一个瘦巴巴、身上溅满油污的男的，坐了一个秀气得跟姑娘没两样的男的，张云辰面前还杵了一个何东南。谢强用排除法减了一下：躺的油的不可能，张云辰一向不喜欢比自己还斯文的人——啊呀，明白了。
　　多的不敢说，张云辰这种卸下面具、毫不作伪的温柔宽容，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不，第二次见。第一次是那姓董的，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好吧，这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见。
　　既然如此，做兄弟的就不得不助攻了。
　　谢强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一样，一拍大腿：“完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
　　谢强急得直搓手：“哎完了完了，咱们都忘了，约了客户选片儿，还有两个要过来结尾款！时间要来不及了！老王小高，咱们得赶紧回去！”
　　王庆伟刚想说人家选片儿的找选片师结尾款的找财务关你屁事，就听谢强又拔高嗓门补了一句：“喝点儿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喝点儿什么？这人是精分了吗？要走就走，问谁呢这是？
　　王庆伟把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去了。
　　这是暗号。他们仨之间的暗号。每当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外人说，或者是需要彼此打断一下、阻止一下，就说这几个字：“喝点儿什么”。只要这几个字一说，听的人立刻心领神会。适用于各种场合，万试万灵。
　　不过肯定不包括眼前这种特殊场景。
　　疯子迟疑了一下，指了指面前的粥：“可能凉了……喝吗？”
　　谢强冲着他翻白眼，一手拽过王庆伟，一手扯高源：“走了走了，云辰是你们打伤的，他就在这儿休息，你们人多，好好照顾着啊……”
　　张云辰听得懂，知道他是故意要让王庆伟和高源都走，但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俩要是能带走高源，他乐得配合。高源在这儿陪着，恨不得上厕所都帮自己举着吊瓶，弄得自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媳妇儿，难看不说，他实在不能让高源再这样下去了。
　　张云辰说：“都回去吧，干正事儿去。我没大碍，就在这里躺躺，他们三个总得对我负点责。”
　　吴亚杰和疯子一起点头：“负责，我们负责！”何东南立刻转身，麻利地铺开另一张病床上的被子，又嘎啦嘎啦地把床头给摇起来，调整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适合斜靠的角度。
　　高源当然不愿意走，也知道谢强刚说的那些都是瞎扯，可好歹这二位是老板。他俩都在嚷着催着说必须得回去，自己也不好当着众人尤其是张云辰的面非犟着说要留——张云辰是老板的兄弟呐。
　　“人交给你们了啊，我们先走一步，有事儿打电话啊！”谢强把王庆伟推出门去，又扯了一把还磨着不太愿意离开的高源，“别给他乱吃东西，一切遵医嘱啊！走了！”
　　这边三个人一出门，屋里三个人立刻接棒，扑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扶张云辰去躺着。何东南说了句“我来”，其余两人马上退开，把赎罪的机会留给正主。
　　张云辰想说哪里就至于这样了搞得跟残废了似的，可当何东南的一手握住他胳膊，一手虚虚地扶在他腰上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何东南握住他小臂的手掌很热，他的衣袖卷在手肘，何东南的掌心就贴在他的皮肤上，那热度钻透了皮肤，直爬进血管、肌肉、骨头里去，从小臂一路燃上去，燃到肩膀，再燃到胸口。何东南放在他腰上那只手——很轻，甚至称不上是放，只是微微地碰到了他隔着一层衬衫的身体，可那若有似无的存在愈发让他觉得恍惚。身后那只胳膊几乎没有挨着自己，可是只要他肯往后一靠——一定会有一个强劲的、温暖的臂弯在那儿等候。张云辰不用抬眼，就能感觉出他正在垂眸看着自己，那目光竟似有分量一般，压得自己一点一点的……垮下去。
　　短短几步路，就像一条国际航线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