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纪》刘南火

1、01 馅饼砸在我的头顶

　　去Y市考试的前一个晚上，我和表妹躲在房间里玩。妈妈走进来问我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我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我不想去了。”
　　空气中的火×药味蹭蹭地往上涨，妈妈拎着我的衣领口，把我带到了衣柜前。
　　“你说不去就不去？收拾东西。”
　　她踹了我一脚，我只好往背包里塞着自己的衣物。

　　火车好慢。从M市开到Y市要3个小时。
　　一整节车厢通通是学生和家长，三五成群的同学坐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除了，我和我妈。

　　窗外是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菜地，看不到几个人。

　　“我儿子他在学校拿了英语比赛的第一名，这次去考试是老师推荐去考南山中学的。”一位穿着短袖的胖阿姨嘴上不停的说着顺便把水拿给一个男孩。那瓶水从我旁边递过去，她胳膊上的肉像扇子一样，我耳边刮过一阵风。

　　那是她的儿子，普普通通的男孩。不清秀，脸上很多青春痘。他意识到我的目光，朝我看来，我粗粗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我已经做了很多套南山中学考试的题，很简单的。”女孩子站在那个男孩的旁边，玩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说着。听见她这么说，很多家长就冲她打听题型是什么，拿高分的秘诀。女孩不屑地说：“反正那题一看就做出来了，有什么难度吗？”

　　我有点受不了这浮夸的态度。

　　我妈看看我，低声问我：“你会做不？”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胖阿姨就看着了我妈：“你女儿也是去考试的啊？”她又看了看我，“妹妹，你可以和我儿子交流交流的，他很厉害的。”

　　我妈撺掇着我的手臂，看我半天没回应，对着胖阿姨说：“她性格内向。”

　　胖阿姨看了看我，留下一句“性格太内向了，不好”，走了。

　　我隔着耳机也能听见胖阿姨的喧哗，整个车厢都是喧哗的。

　　我想，如果不是只有我和我妈，我会和他们一样和我的朋友们吵得整个车厢都不安宁。

　　现在，我只觉得她们很吵。像大战之后胜利的吵，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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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考场座位上，等着老师来签到。

　　妈妈站在窗台处，拿出手机冲我拍照。

　　我下意识就偏了头，拍照让我有一点不好意思。转头看见一个男孩看看我妈又看看坐在考场上的我，我心里的不好意思瞬间变成了尴尬与难堪。

　　考试的过程很顺利。
　　与普通的考题不太一样，有一大半选择题是瞎蒙的，有些题目看不太懂就直接乱写一通。
　　我妈看见我考完的表情，急忙安慰我，晚上还带我去吃了一顿大餐。
　　第二天早晨六点，招生老师打电话过来。
　　我妈挂了电话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天啊，你竟然考上了！”

　　天啊，我竟然考上了。

　　学校公告栏里的白纸上印着我的名字。

　　何清然。

　　妈妈很激动，和志愿者聊了很久，反复确认这个名单的真实性。

　　我站在公告栏前，怀疑学校是不是改错了试卷，又或者我妈是不是给学校送礼了。
　　我看了看我妈的表情，确定…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而且这块馅饼砸在我头顶了。

　　坐火车回去的时候，很巧，又遇见了来时的那群人。
　　他们依然是吵吵闹闹的。
　　我妈有点兴奋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问胖阿姨的儿子考的怎么样。
　　胖阿姨喟叹一声，“考的一般，要交择校费。哎，算了。回我们那儿学校读也挺好的，招生老师说可以进火箭班。”
　　她抬眼看看我，问我的情况。
　　我妈不太好意思地开口：“她啊，运气比较好，考上了。”
　　胖阿姨眼睛闪过一道光，有点吃惊的问：“你们交了多少择校费？我儿子要交两万多，我听说好多人都要交三四万才能去读。哎，何必呢？真不拿钱当钱使。”她走到我妈身边小声地问：“你们家真舍得交这么多钱啊？”
　　我看见我妈的表情从不好意思变成尴尬，又变得有些恼火，妈妈往我这边靠了一下，躲开了胖阿姨靠过来的身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女儿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除了学费，一分钱都不多交。”
　　胖阿姨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哦，那挺好的哈。”悻悻地走回了人群中。

　　我在人群中，听见胖阿姨浮夸又做作的声音。
　　“就是那个女生，考上了南山中学，一分钱都不交。”
　　“就是那个前面背着蓝色书包的女生。”
　　“大学霸啊~”
　　“就算是火箭班也比不上念南山中学吧。真羡慕。”

　　火车上，我依然觉得他们吵闹，没有和他们搭话。我妈也是。

　　但是现在我们才是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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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真的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
　　杨金钰嘴里的寿司渣喷到我的脸上，她胡乱用手擦了擦。

　　“谁知道你运气这么好考上了南山中学呢，不去念才是傻子吧。你怎么就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好歹一起去考一下试试，说不定，说不定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用纸擦掉喷到脸上的渣滓，动作幅度很小，既假装没有听清她的质问，也可以拖延时间不回答。

　　该怎样告诉别人自己害怕在这座小城里念高中呢？
　　各种关系的人会在莫名其妙之中与别人产生关系，自己的小学同学也许是初中同学的高中同学。我会成为他们之间迅速打破陌生关系的人，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这样的状况让我头皮发麻。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去处理，只好逃避。
　　逃避挺好。在另一个世界中掩盖自己的脆弱。

　　渣滓终于慢腾腾地被擦干净了，杨金钰的情绪不怎么高，吃东西吃的格外的小口。

　　“也不算远，汽车火车三个小时，马上高铁连通就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了。不远。”

　　寿司店里的人很少，没人说话一下就安静下来。服务生把第二份寿司送过来，盘子和桌子碰撞中发出细微的响声。

　　微妙。

　　就像此时我们俩人的气氛一样。

　　“对了，你是念一中的吧？”

　　“是啊。”杨金钰的眼睛垂着，闷闷地开口。“交了钱，读的实验班。成绩不好，总要付出些其他的东西弥补。”

　　“不过能读就还是挺好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如果，我没有去Y市考试，没有考上南山中学，杨金钰念的一中也将是我的学校。

　　一中是M市里第二好的高中，老牌学校。

　　一中会去每所中学宣讲，企图吸引学生们的目光，甚至在宣讲过程中对其他学校出言不逊。也许这是宣讲老师的个人特色，但是我很讨厌这样明目张胆地妒忌和诋毁，尤其是被诋毁学校老师仍然言笑晏晏来宣讲的时候，两相对比，心目中谁好谁坏早已分出高下。

　　以至于我妈听从班主任建议让我去念一中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于是沉默成为我最好的回答。班主任了然笑了笑，用红色的笔画出我的成绩，温温和和地告诉我，一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却是听出来语气中，对我的淡淡的讽刺，仿佛在笑我的不自量力。

　　当然，一切都不同了。

　　南山中学的招生考试在中考结束后第二天举行，隔天就出了成绩，我被录了。

　　妈妈高兴地带着我往缴费室走，走到门口。她蹲下身子问我：“你真的要在这里读吗？这离家很远，要寄宿学校。”

　　我抬眼看过去，楼下公告栏站了很多人，

　　从旁路过的一个叔叔搂着他的女儿，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大不了，考不上我们也很优秀的，回家念书也好，离爸妈近些。”

　　不，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