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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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秋夜，在这陕西小镇的某郊。
满月。幽风穿堂而来，像一只苍白干枯的手爪，细细的梳理她垂落的发。有极冰凉的触感贴上肌肤，她一颤，回身再看了一眼身后无人的寂静街道，觉得些若有若无的恐惧。
“婵，怕了么？”心里有一个女人的幻影在嘲笑她，“嚷嚷着要午夜来他墓前祭拜，现在却又畏缩了？”是另一个自己。
“去。”吸了口气，再狠狠地吐出来。那幻影，便幽幽的看着她，慢慢消失了。
拢了拢宽大的袍袖，踏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面前古旧的朱门。
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干瘪枯瘦的脸探了出来：“姑娘你还是来了。”待看清她衣冠，又是一惊：“这是……”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汉服。我觉得这样来祭拜他，才算是心诚。”
“特意选了曲裾深衣呢。”补充般的，笑道，“希望他会认得，并且喜欢。”
“姑娘哟，你胆子真大……”老头笑起来，声音像极了身后穿堂的风，“要手电吗？”她没来由的一个哆嗦。
跨进门槛，看守墓的老人回头关门上锁：“不了，我手机有电的。”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月亮真好，很明亮的呢。”
“那我就回值班室了。”老头干咳了几声，指了一个方向：“墓园就在那边。”
谢过看门人，她一步一步，远离了那门房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唯一的灯光。
真好像，一步一步离开这个人世呢。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了。
夜色把这世界的一切都掩盖起来了，只有这宁静的墓园，安详一如往昔，一如——一千八百年前。
月光透过密林疏落的洒下，明明是幽森到恐怖的地方，她却觉得一阵一阵的宁静祥和，甚至带一点甜蜜。
踏上低矮的石桥，不经意低头看了看桥下曲水。水中倒映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乌发垂下，轻轻绾了一个堕马髻子，墨色的广袖曲裾上绣满精致华丽的花纹，整个人看起来大气端庄又不失清雅。而脸色确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更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她吓了一跳，对着水中人笑了一笑，水中人也轻轻的笑。
原是她的倒影。
“你可会觉得我容色太苍白？”抬头看了看前方，用手揉了揉双颊，感觉到热了才放下手。这样便会红一些了吧？
踏了莲步，款款走下桥去。
眼前圆形的墓冢慢慢的近了，她越加敛了神色，恭谨、虔敬的走近。
跪倒在青草掩映的墓冢前，仿佛倦极的灵魂回了家。
郑重的九拜，取出早已备好的祭文，仰起头，迎着月光，用一口蜀音轻轻的诵起来。
先生，你可有听到？
人言七月十五午夜时分，鬼门开，百鬼出行。婵特选了这一时刻，来祭告先生忠魂。
神，为通己者明，不是么？那么，就请垂怜婵一片痴心，见一见我！
心里这样默默地祝了一瞬，正诵完了祭文。
取出手机，莹莹屏幕上显示：23：55。离午夜，还差五分钟。
放下手中纸卷，用刀轻轻割破手臂，殷红的血汩汩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润湿了墨痕分明的宣纸。
“婵为汉室后裔，以血祭拜先生一腔热血。”见着自己血透纸墨，她咬了咬唇，忍痛，却微笑起来。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23：58，23：59，00：00.
午夜至了，汉室后人的鲜血恰恰滴落最后一滴，染上写满祭文的纸页最后一角素白。
“先生，婵是痴么？是痴的吧。”与此同时，她正俯首，低低的呢喃。
身后忽然有声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手机骤然闪过一线耀眼的白光，在下一瞬，屏幕变成漆黑。
她吓得一震，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依然只见草木密影，月华幽晖。
回首，墓前两株古老的桂树，无风微微的颤动枝桠。这两株，在他落葬时便开始生长的桂树，默默守护了他整整一千八百年。
她以为自己眼花，欲举起手机照明，然而无论怎么按键，屏幕依然是一片漆黑，死一样的颜色。
“明明充满电的。”疑惑慢慢的变成了恐惧，这恐惧不断扩大，不断膨胀。
身后又想起脚步声，听那响声，像是在离她不到一丈的距离停住，轻轻的呼吸声又微微响起。
她觉得有冰凉的气息由远而近贴上了背后，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屏住了。
“姑娘，从没有人敢在午夜来这里哟。”白天那看门老头的话在耳边响起来，“这里很邪乎的。”
当时自己怎么说得来着？
她僵着身体，拼命的回想自己的话，回想那些强大到近乎疯狂的执念——欲在千年后的这一生，见一见他。
“那是没关系的呢。这里长眠的是他，不是别人呀！”是了，她当时就是这样回答的，快乐的饱满的声音。
这里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是你么？先生。”安宁的闭上眼，勾了勾唇角，“是你吧。”
身后只是轻轻的呼吸声，没有说话。
“异世通梦，恨不同生呢！你知道吗……”她闭着眼睛，继续说道，“能见一见你，便是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呀。”
然后，便要转头了。
“不，别转身。”终于出声，清清凉凉的语气。
“你这样，很好看。”他仿佛在微笑，“很得体。”
她低眉，笑吟吟：“婵平日可不是这样穿的呢。”是特意做了身汉服来见他的。
还要说什么，忽然四围倏然暗了下来，满月忽然消失，眼前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身后幽风大作，一股浓浓的死气弥散开来，越来越浓。
寂静，毫无人气的寂静。
“笃笃笃”，一声，一声，一声，像是僵尸跳动的声音。
她感觉到腐臭浓浓，以及，蚀骨的恐惧。
冰凉干瘦的手爪，搭上她的肩膀。
浑身僵直，几乎反胃的惊吓让她麻木到不似在现实中。明知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惊惧的情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睁大方才闭上的双眼。
月亮不知何时又出来了，然而不复明亮，仿佛蒙上裹尸布，虚弱的流淌出浑浊昏黄的光。
眼前的东西脸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是指，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五官，它什么都没有，只有惨白如死的面容，干瘪的绷着，虚浮的肥白。
周围，竟全是这样的僵尸。成百上千，密密的站着，占满整个墓园。
猛然侧首看肩上的手爪，果然……也是这样的惨白。
“午夜，鬼门开，百鬼行。你何必在此时……”看到了她的恐惧，他忍不住低声的叹息，“你何必以血祭祀……”
“先生，婵只想见一见你。”忍住通体滑腻冰湿的惊恐，她沉沉呼出胸腔中热气。
他只是低低的太息，不语。
僵尸们慢慢的靠近了，无数肥白空无一物的脸密密挤了上来。
离她只有一尺之隔。
“汉鲁恭王第三十八代后人刘婵，请先生一见！”再也顾不得许多，尖声叫了起来。
语未落，成群僵尸恍若被施了定身术，猛然全部停下，忽忽的喘着恶臭的死气。
“好。”很久很久，他终于道。脚步声轻轻的响起，僵尸们整齐划一的退让开。
她终于看到了他。隔了千年，她竟然还能看到他！
淡淡的缥缈人形，隐约见得英霸轮廓，依稀仍是纶巾羽扇影，潇洒风流。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月光仿佛也变得温柔，幽绿透明的柔柔泻下。
她看不清他面容，却已喜极，流下泪来。
“何必……”极温柔的语调。
“婵甘愿。”
僵尸们又蠢蠢欲动，你挤我我挤你的蠕动过来。
“他们——”指了指数量庞大的尸群，“亮殒身后，悲痛绝食而亡的兵士和百姓。”
“都是被你汉室后人最纯正的鲜血给引来的。”那般不忍的语气，“只为见亮一面，你竟愿以身饲尸么？”
僵尸们已经靠紧了她，千百只手伸了出来，滑腻腥臭的气息将她层层缠绕，越来越近。
她已经被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恶心挤压的说不出话来。
当那无数肥白的尸面从正上方朝她脸贴了下来，她眼前最后的景象，便是无数尸白色的缝隙中他忧伤叹息的模样。
“先生，若有来世……还可相见吗？”这样一句，仿佛说了，又仿佛没说
她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身旁手机忽然亮了亮，时间显示：“2009年7月15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缘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