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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二十四章:红鬃烈马(二) ...

  •   误卯三打》是首演,原本看至此处以为是《赶三关》的众人都打算小憩片刻,被军头上来一报,震得醒了八分。随后台上点将排开,魏虎害薛、两军对阵的剧情紧凑连贯,毫不拖泥带水。西凉人马到来后,素雀鸣所扮的代战公主在台中一站定,彻底将戏推向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高潮”。

      这折戏主打的就是薛平贵与代战公主的武戏桥段,虽然二人的动作多是取自《穆柯寨》,但去掉了眉来眼去后,台上兄弟二人的对枪打得滴水不漏,加之台下人都是第一次瞧见这折,更是兴奋不已。

      素雀鸣16岁头次,演的是《二进宫》,而后只演了一次不算上座的《虹霓关》,因此大多数人他们都以为他只是文戏的料。毕竟素凰翎珠玉在前,全然忘了他也是北方第一刀马方寻云、天下头牌武生素天蝉的儿子。这一场,先文后武,枪、棒、翎、靠在他身畔随心舞蹈,宛若游龙,势如风动,飒!

      落幕时,大伙也不曾发觉已经过了原定的退场时辰。怀庆班众人在后面卸妆收拾,还能听到前头久久不散的欢悦讨论之声。

      来到后面屋子里用饭时,陆雪城遍寻不到的素雀鸣的踪影,一开始他还能看到素鹰声在四处奔走,现在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完全失踪了,他不免有点心慌。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从外头传来令人畏惧的疾走的沉重脚步声。

      杨无端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扫视在场众人,最后准确找到了陆雪城,忍着满腹怒火不发作,他上前拿出长辈的范,低声问:“我儿子呢?”

      包括金赤岩这个师兄在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喘气的,陆雪城被杨无端盯得发毛,半天也不敢说一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杨息泽现在在哪里。

      “干爹!”

      素鹤尘不知道何时现了身,他端着一碗杂酱面,一脸笑意地从杨无端身后闪出来。素雀鸣跟在他旁边,也是同样神态,只是没有素鹤尘那么刻意的谄媚而已。

      就一声干爹,陆雪城惊讶的发现杨无端的脸色有一瞬间没那么紧绷了。

      素鹤尘眼看有门,赶紧加紧攻势,挽住杨无端的手,素雀鸣早一步放下饭碗,将一把崭新的木椅端过来放好,请杨无端落座。

      “干爹你来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留座啊!三儿,你说爹也真是的,当初不是说什么,班上前辈们一个都不来看吗,你看现在干爹来了,我们也没准备位子、吃喝,那怎么办?”

      “二楼的雅间,趁着还没来人,先去给杨叔腾一间出来吧——杨叔,吃点什么,我们去给厨房说,给您做些!”

      杨无端收拾心情,一拍桌子,怒道:“把那个败家玩意儿给我拖出来!你们俩别在这里给我来软的,我不吃那一套!”

      兄弟二人装作一副受惊的样子,素鹤尘赶紧说:“啥啊,谁惹干爹你动气了——老三我就说你照顾不周,咱这空着手来不是……”

      “老二,你闭嘴,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嘴多能忽悠。三儿,你们几个里头你最实诚,我也不和你废话,刚才有人给我报信,我家那个混小子在台上给你耍无赖、砸场子是不是?我今天来就是来收拾他的!”

      素雀鸣一愣,思索了片刻,苦笑道:“杨叔,你现在这样,肯定不信我说的话了啊。”

      “你说!”杨无端无奈一拍椅,说。

      素雀鸣起身,手指扣在一起犹豫着,瞥了周围人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师兄他,嗓子不爽快,今早临时找我说的。”

      “不爽快?我看不是吧——”

      “怎么不是,杨叔你看这个……”素雀鸣说着在身上摸索了起来,死活摸不到着急得很,最后才解释道,“药全放师兄那里了,我姐已经送他去医馆看看了,早上咳的东西,他说恶心,也不用给您看。我们说换个人吧,让四儿来,他不要,说一定要上,自己能行。”

      “哪家医馆?”

      “大姐没说……”素雀鸣挠头笑道,露出畏惧的感觉,左脚挪到后面不自在地抖着,“师兄那个脾气,有毛病了也不会和我说啊。”

      “对,老杨他啊就是心高气傲,打肿脸充胖子。”

      杨无端撑着脸一言不发,金赤岩早识相地暗示大家离开,最后只留下他们三个还在这里。

      “三儿,别想着袒护他。他的德行我比你清楚,我可是他亲爹!小时候本事不差,一直和他哥较劲,结果不知道怎么得染了一身坏毛病。现在,他哥没了,他就是不想干这行了!但是我杨家就他一个,而且他除了这个什么都不精,怎么出去混?这是你们俩的场子,他这么胡来,我是来敲打敲打他的,别在意,别多想。你把他的去向给我说,我去找他说道一下啊。”

      你可不是来敲他打他来的吗……素鹤尘腹诽道。现在杨息泽被绑在地下室里,由素凰翎亲自看着,只要他俩不招供,黑白无常都找不到杨息泽。

      这边素雀鸣拿出晚辈的姿态对答如流,赔笑安抚,什么鬼话信手拈来,看得素鹤尘心生欢喜。刚才一下场,素雀鸣就拉着他们三个和杨息泽,直接吩咐了这一套——藏、蒙、安抚,最后不了了之。但是说着容易,做着难,素鹰声问他怎么安抚的时候,他看了看素鹤尘,只说了四个字。

      “随机应变。”

      原本素鹤尘以为素雀鸣平日乖巧,很可能应付不过来,现在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不过他也能看出来,素雀鸣的紧张一半不是装出来的。他们二人,就和台上的花旦、丑角一样,用插科打诨的法子,一句两句,慢慢把毫无防备的杨无端哄得歇息了,哄得不气了。

      “干爹啊,这事没敢多说给别人,怕前座听了退票,我们几个尽量就给拉回来了。老杨他也在不停纠正自个儿,不信你问,他呀,就嗓子没好,身上蛮正的。而且他给我来这套,我这暴脾气,还不得……那啥他两下啊!”

      “行行行!你们教得比我好!”杨无端佯装大怒,拍椅而起,愤然离去,“我下午还要盯着,放心不下!”

      等杨无端刚走出去,素雀鸣便一下子瘫坐到来了椅子上,和散了架似的。

      “哥,还有饭吗,我觉得我快归西了。”

      素鹤尘趴在桌上笑了好一阵子,才把素雀鸣拉起来,去厨房里调了碗素面吃了补充体力。看着素雀鸣不紧不慢地吃着,他也跟着放下心来。下午他的戏份就少了,思考的时间也多,等素雀鸣收拾好自己,他便问:“三儿,接下来,咋办?老杨肯定不会听我们的。”

      “我不晓得了。哥,我不了解他,要不是他的情况特殊,我下场就能给他干起来!杨叔那边我能安抚,他……你别说他了,刚吃完我怕一口气涌上来呛着!现在恨不得上台一枪戳了他。咳咳——”

      “我的好弟弟,你还真是说啥来啥,以后谨言慎行哈,乖——你还给我白眼,成何体统。放心,不用我们说什么了,杨息泽这小兔崽子现在还不敢和他爹彻底翻脸,毕竟有合约在爹那里,他该演多少还要演多少,下午他绝对不敢出幺蛾子的。”

      兄弟二人避开人群,悄悄来到地下,听到动静的素鹰声跳出来拦在他俩面前。

      三人进了房间,把杨无端来此的事情告诉了杨息泽,后者闻之毫无反应,但也算是默认了他不会胡来,但任凭素鹤尘如何逼问他也不说早上演出事故之缘由。素鹤尘最后也懒得与他周旋,往他身上来了几拳,权当泄愤,给他松了绑,不再理会他。

      下午的《赶三关》素鹤尘做回丑角,他们四人都有戏份,因此要提早扮上。在后台时,他们又与杨息泽打了个照面,也没多说什么,他们都是晓得分寸的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了早上的火热,下午众人来得比平时早了三刻。怀庆班顺势提前开锣,敲了一阵便提早开了戏。素雀鸣的代战虽戏份不多,但姿态仪表皆与上午截然不同,自然仍是万众焦点。而作为《红鬃烈马》中最为重头戏的《武家坡》,素凰翎之王宝钏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来者三分为色,三分为音,三分为人,剩下一分不识者,看了也便沉在她的表演中了。

      论样论技,众人无不拿他与素凰翎做对比,最后的《大登殿》上,姐弟俩同台较量,面对经验十足又毫不掩饰实力的素凰翎,素雀鸣头次登上如此正式之舞台,却不为所动,稳而自如,分毫不让,台下人看得直呼过瘾。众人听完著名的“十三咳”,无不大饱耳福、心满意足,又意犹未尽。因为早开锣,此时还没到规定下场的时候,在座者无不是有身份的人物,但他们仍然略似耍流氓般,不放过素家的四人,差管家或直接喊管戏者,上去与他们传话去了。

      素凰翎、素鹤尘、素雀鸣、素鹰声,在台上一字排开,男拱手、女行礼,等到观众安静下来,他们扫视台下。正中是大兴城七品以上、当日无事的官员与其家人,左为新秀才子与名动一时之文士,右为他国来访之使者、三教与内城百姓。二楼处,都是预留的雅座,正中间的空着,而柳荫的位置,在左数第二间。

      “为了这十成座,看来今天的返场是躲不过了。”素凰翎看着素鹰声,明显是取笑她上次的任性。

      “那我先来,给你们这几个哥哥姐姐,做做表率?”

      “你说哪成啊,那要诸位老爷小姐们说了才算呀!”素鹤尘还是马达的丑角扮相,京白一用,诙谐滑稽,台下人轻笑起来。

      素雀鸣也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却忽然觉得一阵寒气直冲天灵,他下意识低头,用手轻轻按在额头上。不想只晕眩了一息的时间,便烟消云散,再无异样的感受。他佯装无事,抬头平视,心想不能让旁人看出异样才好。

      刚才在台上时候,素雀鸣已经把台下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台下,王冲身边坐的,都是素雀鸣多次在宴会上遇见过的大兴才子。他能感受这一帮人的目光都在向他这边聚拢,显然是认出了自己,其中以胡季林最为不收敛,他也是在底下叫好次数较多的人。

      居高临下,面对一片漆黑的人群,素雀鸣又找回了曾经的充实感。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项考验,时刻如履薄冰,但他却多了一份莫名的安心。下面人的喜怒哀乐,都在他的眼中,他能竭尽所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他们,去让他们暂时离却繁杂俗事,安心享受他的演出,释放心中的感情。

      这便够了!

      我必须一直做这么好,就像当年爹娘、三姨和几位师父做的一样,你们来这里看戏,带着期望,若得不到回应,我于心不安!素雀鸣心想,他抬头看向留给柳荫的那个房间,发现她正坐在窗前,带着面纱,端详着自己。素雀鸣第一次觉得在如此近的距离,自己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了。他只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描绘、好似水云般轻柔纯净的魅力,让他想起那次云山县的雪。

      台上的声音又闹哄哄地传了过来,他赶紧收拾心情,沉默地笑对众人。

      素凰翎与素鹤尘返场了一段《玉堂春·起解》中的段,素雀鸣则与素鹰声唱了《芦花河》二六和流水的对唱,到此为止怀庆班本次的展演才算正式落幕。

      就在散场后,怀庆班众人也撤得差不多了,而在后台,四人还将杨息泽堵在房内,相互一言不发。

      直到敲门声响起,素雀鸣上去打开一条小缝,听来人说了情况,才关上门,打破沉默:“杨叔已经走了。”

      杨息泽起身整理衣服,将挡路的素鹤尘一把推开,无视门外的陆雪城,直接走了出去。

      “等等——”

      杨息泽闻言一顿,回身等着素凰翎缓步上前。她取下一根簪子,递给杨息泽。

      杨息泽冷笑一声,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前伸的手往回缩了几分,才下定至大决心一般扑上去抓取。不想素凰翎手腕一翻,将那根簪子从他身侧,随意地甩丢了出去。精致的凤凰簪在墙上打了几下,躺在角落里无声控诉主人的不公。

      杨息泽脸色很古怪,微张的嘴似乎想控诉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还不滚吗?”素凰翎轻声说,不待他回应,扭身进屋,顺便将屋门也关上了。

      杨息泽一拳捶在墙上,吓得陆雪城做起了防护的动作,刚才二人完全忽略了自己,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他本应该先走才是,但是下一场三扬班的戏,他要等马贵生师父,不能走。还好杨息泽只是苦笑着骂了一声,还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有管他的意思,径直离去了。

      那我现在是进去还是……

      犹豫间,素雀鸣又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略胆怯地问:“你……进来吗?”

      “大姐她……”

      “应该,应该没发火……”素雀鸣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进来坐坐吧,还要一会儿才开戏”

      陆雪城忙说:“不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回班上了。哦,柳荫那边我帮你搪塞过去了,她已经坐马车和王冲先回去休息。你也真是的,干嘛非要盯着高兄的这场《上天台》啊,人家一散场就在门口翘首以待呢,你这样不解风情,真的是会……”

      “我也不想的啊!”素雀鸣干脆出来,靠在门上,低头说。

      陆雪城猜想他是羞红脸了。

      “但是,这样才最好,毕竟无论是合作,还是竞争,多了解一点鸣天哥的功底,也算是未雨绸缪。”

      “算了算了,我们指望着喝喜酒,哪成想你连请客的银子和心思都没有。”

      “你就饶了我吧,那晚上和你说的,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呵,你还明白。我的好兄弟啊,既然想出人头地,也该好好盘算盘算自己的事情,你们班上虽然拧成一股劲不分彼此,为什么三年不给你一点机会,你真不晓得?我不想让自己成为说闲话的那个,但还是要提醒你。”

      “那我该谢谢你的好意吗?”

      “天经,地义!”

      陆雪城还想再聊一会儿,里面却传来的素鹤尘不耐烦的声音。

      “老三,你是想饿死我们还是想闷死我们?大姐说人齐再开饭!再不吃饭,下一场老高的戏就赶不上看了。咋,在外面和弟妹聊天呢?还是和对家在这里阴我呢!”

      “有时候你会想打你哥吗?”陆雪城捂脸,扯着嘴角问。

      “不——”素雀鸣一胳膊打在门上,结果门的硬度超过了他的相信想象,里面的人确实是被这声响弄得不再唸喘了,他自己也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明,明白了——”陆雪城蹲在地上,忍着不当场笑出来。

      “你明白啥啊!我根本打不过我哥的,啊,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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