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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西梅里海上的一座岛沉没的那年,世界各地地震、海啸、火山喷发频繁,有多位学者随之提出“地球自转减速,板块运动迎来活跃时期”的猜想,并猜测今后类似灾害将继续增加,直至地球回复到无序状态,人类文明毁灭。

      地球打算何时毁灭人类文明尚未可知,但这个消息一传出,人为的战争先开始明里暗里此起彼伏地打响。那些年间,几乎所有险要隘口都有守备力量应运而生,主动承担起和正规军队相似的使命:防止外敌入侵,保卫家园。
      这些守备军听从所属军区管辖,但不算正式的军队,也没有像样的武装,大部分由隘口附近的老百姓组成,再由民间力量出资,雇佣专业的□□对他们进行战斗相关科目指导。

      后来,像是地球打了个盹,跟人类开了个玩笑一样,世界毁灭猜想被证伪,种种猜测不过危言耸听,剑拔弩张的地区纷纷握手言和,历史在明面上也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了这一页。

      因为和正规部队职权冲突、界限模糊不清,不便管理,守备军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后渐渐被遣散,只有少数几个兼具了技能培训的地方被留存了下来,并且和军区关系密切。
      枯桃守备军正是其中之一。有了战略财政支持,它可以不计成本,天南海北地招收年轻人加入,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同时既教授文化课又低调地培养各项实用技能,以备某天不时之需。

      这里的“实务学习”着实十分务实,严明信在宣传亭大略浏览一番,发现这里教的科目多为船只保养、损管抗沉、海面消防之类,延续了守备军的传统职能,时刻准备为战斗服务。
      可惜和飞行八竿子打不着。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毅力、天分、平台,缺一不可,单凭这些淡化军民界限的技能普及计划……原本他认为,只要别人能有机会脱颖而出,那他也能做到,可他现下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以此为基础崭露头角。
      残酷地说,这样下去不要说开K-2020了,可能连枯桃舰都上不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严苛的内务、体能训练把一众心比天高的男孩们操练得东倒西歪。即便严明信心里早有准备,频繁的水下训练、沙滩长跑也够他喝上一壶。
      气喘吁吁之际,他不禁气闷:君洋呢?君洋在干什么?
      没有人能碌碌无为半生,某天突然出类拔萃。但自从严明信来到枯桃守备军,他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在他有限的寻消问息中也查无此人。

      山海关的海风勤劳无匹,起早贪黑地挟着湿气刮来刮去。公告栏曾经簇新的新兵名单已变得斑驳,饶是他快将红纸看穿个洞来也未找到那个被他念得嚼碎了的名字。
      某天回宿舍的路上,严明信困惑地叼着半块饼忍不住又去看公告,被路过的领导当场捕获:“哪个班的?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帅就成天想着搞个性,走着路吃东西像什么样子!军容不整,罚跑10公里!”

      “……”严明信齐天大冤。

      放在正规部队,正常情况下,一切机密或不机密的部队资料都不可能轻易示人,要想“借”来一观,那是目无法纪的痴人说梦,行动一旦败露必定会被记入档案,连人一起退回原籍。
      诸如奉天军校等军事院校,严格执行军事化管理,不光自己防范严密,还无时不刻地寻找机会教大家将来上岗之后怎么甄别敌我、加强防范,突破难度也不言而喻。

      不过,培训中心、技术学校等,这类安防工作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经过一个月的煎炒烹炸,胖的瘦了,瘦的胖了,有刺儿的蔫了,肾虚的站直挺了,修理得勉强够看了的新兵们被运到了枯桃海事培训中心,进行文化课和实务学习。

      一周过后,本期学员盼来了第一次休假。
      教官们大多回家,警卫人数减少、巡逻松散,显然,这几天正是教学楼“防御最薄弱的环节”。学员无论远近,大都在“疾痛惨怛”之下“人穷返本”,剩下寥寥无几的偶尔出来打打球,对教学楼避之不及,进出也无人问津。

      春季万物复苏,莺飞草长,在枝叶掩映间,严明信抬头望去,教学楼南侧的一排窗户紧闭得六亲不认。
      附近应该有监控,但他只想看看学员名单,离开后将一切还原,想来也无人会无聊地专程回看。

      教务处在三楼,第几扇窗户严明信早就数好了。他活动了两下筋骨,贴着一楼排水管和窗台,徒手攀爬上墙。
      未等他掏出工具开窗,转角的另一侧一声闷响,有人低低地倒吸冷气:“嘶——呃……”

      严明信闻声,扒着水管朝另一侧地面一伸头。二人对视,俱是一惊。

      君洋穿着短袖的训练衫,肤色较他印象中更为白皙,身材因尚未经过严苛的系统训练,还是青春期忽窜起来的那种单薄。他鼻梁笔挺,眉目清秀,眼神灵动有余,和八年后凛若冰霜的少校判若两人。
      1151号悍然出击的身影与眼前的人融为一体,和这些日子的思前想后、坎坷离谱烩成了一锅别来无恙,在枯桃海事培训中心的小小墙角里大肆沸腾。

      “115……不、不是,君……”严明信眨眨眼,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好,扒着水管的手心渗出了汗,赶忙从墙上下来。

      “拉我。”君洋坐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好。”严明信依言上前将他拉起,扶住他,关切道,“你还好吧?”

      “嗯。”君洋不慌不忙地拍掉身上沾的土,将落地时的狼狈被拍得无影无踪,这才将重心从他身上收回。
      收拾停当,往那一站,小身板看起来还颇有点儿人模人样的意思。

      严明信终于有机会把这位八年后他以性命相托的朋友看个仔细。前事不论,后事不知,他心头千言万语,此刻只想先一巴掌拍在君洋肩膀上,大喊一声:那一炮真准!开得漂亮!
      他怕张开口能喷出火来吓着别人,攥了攥手心,轻轻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君洋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也要好好看看他似的,直看了良久,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拿点儿东西。”

      严明信好奇问:“拿什么?”
      他转念一想,不对——他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上墙,可这小子上墙干嘛呢?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有些犹豫,一字一顿地问:“从窗户?”

      “对,从窗户。”君洋坦诚相告。

      “……”严明信语塞,又不好把话说重,只得问,“方便问问,你拿什么了吗?为什么不走正门?老师知道吗?□□知道吗?”

      君洋像是觉得这人五十步笑百步,正义凛然得简直好笑:“难道你不是从上面爬下来的?你又在干什么?”

      “你你、你先别管我。”严明信感觉不大对劲,他过去认为君洋应该和他以及他们无数优秀的战友一样,沿着相似的路子刻苦奋斗,最后殊途同归,就算不那么严谨,至少他在这个年纪绝对不敢翻墙入室,“拿来我看看。”

      君洋歪头问:“我要是不给呢?”

      “……”严明信在枯桃守备军里摸不着门道,他还等着君洋在前引路,他好如法炮制呢。
      此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为防这小子行差踏错,他一步逼近,拉起君洋一只手,搅臂盘腰,将人捆身大缠,神色严肃地说:“那我自己拿了。”

      想来守备军这时候还没教过格斗,他擒人擒得一点阻力都没有。君洋也不做徒劳的反抗,只是毫无抗议姿态地质疑他:“手往哪摸呢?”

      严明信心知自己这是多管闲事横加指点,一脑门儿官司地紧绷着神经,被他出言打扰,忘了方才摸到哪儿,又回头胡乱摸了两个口袋:“你放哪了?”

      “不告诉你。”君洋全无窘态,干脆放松地靠在他身上,“你自己摸吧。”

      训练服上上下下十几个兜,严明信贴着人搜得满头大汗,又忐忑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内煎外熬之下手忙脚乱,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只小药瓶。
      “是这个吗?”严明信问,“是不是这个?”

      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这个位置上方似乎正是“医务室”和“药房”。
      之所以这么没有存在感,是因为相比军校和基地正式的医疗中心,这两间角落里的小屋仿佛是幼儿园在小朋友磕破膝盖时擦酒精棉的地方,令人过目就忘。

      严明信松开桎梏,轻轻掂量,瓶里有多半瓶的胶囊,封口条未拆,应该是新的。他借着渐暗的天光反手一看。

      向来身强体健的严明信寒冬腊月连个喷嚏都不打,认识的药品实在十分有限,可瓶身上熟悉的小字唤起了他多年前的记忆——在他入营之初,同期中有战友曾吃过这种药。

      这是一种抑制剂,能够根据给药量来控制人体内某些物质在循环中被神经突触摄取的程度,主要用于短期内改善睡眠,放松心情,效果因人而异。理所当然的,这种药也有副作用,只是普通人谁也不会把它当饭吃,剂量小则问题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当战机在数千米的高空之上以超音速行动,操作差之毫厘都将导致结果失之千里,即便是经验老道的飞行员每次升空时依旧临深履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服用了这种药的副作用在高空之上有可能被放大,导致超音速下的飞行员意识丧失或意识混乱,肌肉控制不能,后果异常严重。

      战友向组织解释,高强度的抗荷训练过度疲劳,为了不影响训练他才偶尔少量服用这种药用以帮助睡眠,且体检时早已停药几周了。

      进行抗荷训练的意义就在于提高飞行员自身的生理调节能力,倘若借助药物来消弭抗荷训练的副作用,无异于对所有人不负责任。
      最终,战友被调离原队,艰苦的训练付诸东流。严明信永远地记住了这药的名字。

      他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君洋整了整衣服,随口道:“不就是个安眠药么。”

      严明信感觉自己血压瞬间高了至少30毫米汞柱,真想给他一脚:“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乱吃?”
      不过自从来到培训中心,课程比重上升,体能训练强度大不如前,他目之所及尽是20岁左右的大小伙子活蹦乱跳,个个欢声笑语,生活幸福快乐。难道偏偏君洋是个皮痒的体质,训练量减少了反而会失眠?

      严明信不禁莫名其妙:“你会失眠么?”

      君洋目光游移,搪塞他:“吃着玩的。”

      严明信深吸一口气:“你吃过?”

      君洋:“没。”

      “你最好是没吃过。”严明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脚对着熊孩子一踹,“听着啊,这个药不是你能随便吃着玩的,对身体有副作用,体检能查得出来,以后……总之是不能吃!它在药房里应该也是有数的,少一两粒可能没人细数,但是你连瓶都拿出来了,这肯定不行。现在,是你自己放回去,还是我给你放回去?”

      君洋揉揉胳膊,煞有介事地说:“你下手好重,我爬不动了。”

      严明信:“……对不起。”

      当他看着君洋的眼睛时,君洋也在埋怨似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严明信清晰地感觉到:恃强凌弱的施暴者本身才是可怜的弱者——这里的一切不符合他的预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正逐渐丧失着将局面拨乱反正的可能性。
      交杂的失望、迷茫与对现况的无力改变让他没能忍得住动手。

      别人是吃了药“有可能”导致意识混乱,他这还没吃就已经迷失自我,情绪都不能控制,岂不是更加软弱?
      一定是被海风吹得不清醒了。

      有时他想,并不是时光倒流,他重回了八年前,而是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千头万绪之间的落差,其实不该由这个一无所知的君洋来承担。

      严明信呼了口气,又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再咄咄逼人,把药瓶揣进裤兜,后退两步助跑,一跃而起,借墙面固定排水管的金属扣两下就攀上了二楼狭窄的窗台。除衣料和墙面有轻微的摩擦外,一切悄无声息,他像一只久居于此的老猫,来去自如。

      窗户是掩着的,没有锁,窗台上甚至还留有那倒霉孩子的鞋印。
      他一猫腰钻了进去,片刻后又伸出头,问:“你怎么拿出来的?”

      人类很难甘愿在质问下陈述自己道德之外的行径,青春叛逆的年纪尤甚。
      君洋一摊手:“忘记了。”

      “……”严明信耐着性子认真地问:“你确定吗?”

      原本他只是爬了隔壁的墙,动机不良但还没来得及干啥,房间内也无他的痕迹,他有机会把自己摘出来,可现在,有证据足以证明他知情。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不知是不是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君洋未置可否,幸灾乐祸地耸了耸肩。

      严明信的愧疚感只好暂时烟消云散。
      他压着声音,为确保对方能听清每一个字而慢悠悠地动之以情:“兄弟,你知道等会儿我下去了,你会怎么样吗?”

      君洋似乎饶有兴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年轻男孩的身体总是恢复得特别快。从他人模人样的站姿来看,严明信踢他屁股的一脚没有真正用力,方才摔下去的疼痛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在傍晚的微风中对视了几秒。

      或许是二楼窗台离地面太近了,上面的人想下来只需不过一瞬。
      或许是严明信爬墙利索的那几下足以表明自讨苦吃不太明智。
      又或许是生物钟说,该吃饭了。

      对这个年纪来说,吃饭确实是一件大事。
      君洋轻轻嗤了一声,中止了幼稚的对峙:“柜子的钥匙在抽屉里,抽屉的钥匙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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