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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推开工作室的门,就发现里面已有客人。里见抬头看见了我,摆了摆手,叫我进去。
      原来睡不着的人还有许多。我淡淡一笑,自一个位置坐下来。
      “小A怎样了?”教授问我。
      “还是一样。”我无精打采地回答。现在看管小A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折磨,她无时无刻不用那求救似的目光看着我。
      “我们明天就把事情的真相公开。”简教授说。
      “明天?”我讶异。
      “是的,明天。”里见说:“我们得起航了。”
      “那小A她……”我没有接着说下去。
      “古连,我们和你一样难过。”里见的声音也十分沉闷。
      “我们不能把她带回去,再看看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吗?”我问。
      “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做。”简教授说:“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东西,我们都不能带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小A的“无知无觉,全无记忆”也是一种求生方式,这种仿生物为求更完美地融合到新的环境中,不惜抹杀自我。它们不但擅长模仿,还懂得挑动情绪,让仿生对象的同伴们相信,我们的朋友从来没有离开过,而此时的它又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教授说,我们并不能心软。
      “我知道。”我说。
      “别担心。”这回轮到里见来安慰我:“既然是属于这个星球上的生物,自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条件,或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
      “在这时候,我真宁愿她仿生的是一棵树。”我说。
      “你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古连,事情不能再拖了,我们最迟后天就要出发。”里见说。
      “阿麦已经准备就绪?”我问。
      “全员准备就绪。”里见说。
      “船上到底是否吸附着仿生物质我们还不知道,就这样离开真的妥当?”我问。
      里见顿一顿,说:“其实教授已经研制出了感应器。”
      “感应器?”
      “这个星球上的仿生物质对本星某一特定的磁场会作出特殊反应。”简教授说,“我们在船上各处都装置了感应器,向所有活动人物发射监测,并对全船进行精密扫描。”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终于可以‘看到’那些东西隐藏的位置,并有效地把它们消灭。”里见微笑地接口。
      “原来你们已经对船上进行过了‘大清洗’。”我看着眼前的两人。
      “是的。”里见点头。
      “那是否意味着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里见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他呆了一下,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事实上,谁也不敢确什么,他只说:“但愿如此。”
      起程时刻已逼在眉捷,在最后的一次会议上,大家都情绪低落,这次的行程显得索然无味。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对小A的未来并不太关心,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安全。
      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和里见坐在人数稀少的餐厅中。大家都忙着收拾心情打点离航的事宜,虽然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整装,因为大部分遗留在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带走。透过窗子,我看着外面临时建起的基地,那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休闲场所,是我们送给小A最后的礼物。
      “我一直在想,小A当时是用什么方法离开隔离室,去谋杀掉另一个小A?”我咬着叉子,百思不得其解:“我检查过周围,隔离室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
      “是它们特有的链接功能。”里见说。
      “还记得之前的那只萝卜吗?”里见提醒我:“仿生物质并不是单纯地偷取对方的资料,它们甚至是同步于对方的变化,简教授在给两个小A作检查时就已经发现了,在她们身上,都拥某组异于常人的细胞。”
      “那其实是她们之间用以‘沟通’的隐密通讯器,只要本体出现变化,仿生体立即可收到通知而作出相应变化,以达成双方一致的表象形态,不过也因如此,当仿生体发现本体对它有害的时候,这种链接就会自动断裂。”
      “而断裂的结果,是本体被自动销毁,这样,仿生体就可以完全独立开来,承接本体的形态继续生存。况且,它并不知道自己才是冒牌货,除却这个过程,到了它与本体脱离关系之后,它也可以完全称为一个完整体了。”
      我默默地听着,我说:“里见,你和教授曾经说过,这种仿生物质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那么除了我们得知的这几种仿生情况外,你认为这个星球还会以什么方法把‘种子’传播开去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里见向后靠去,眼睛看向天花板,他的目光也不禁变得深远起来:“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正如教授所担心的,这个星球太过不可思议,模拟和仿生就是它得以生存的唯一手段。肩负着遗传子孙的伟大使命,它一定会用尽方法,让我们把它的孩子们带出去。”
      我担忧地看着他,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全船的警报狂然拉起,刺耳的呜鸣声在夺目的红色警示灯下响个不停,我和里见都吓了一跳,我惊慌地望向四周:
      “发生什么事?”
      “这是感应器的警报!”里见大叫:“我们的飞船被入侵了!”
      “我去拿装备分派给大家!”里见立即向大门外跑去:“古连,快去控制室落下所有阻隔门。还有,通知全船人员高度戒备!”
      我看着里见十万火急地冲了出去,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转身向中层C区跑去,一路上警报不断,那尖啸凄厉的声音透过我的耳膜刺穿我的神经,这场灾难除了声音毫无实感,我们并看不见前方有任何阻拦,即使敌人就潜伏着眼前。
      各区的警报相继拉起,连接全船的显示屏幕上,清楚显示出入侵者的数量,我仰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如游戏画面般的荧光,无数绿色的光点缓慢地增加,它们正以无法阻挡的攻势潮涌而来……
      船上的电子广播正报备最紧急的情况,在我们可以控制住场面之前,混乱和恐慌已经如瘟疫般极速蔓延,无孔不入。而在这个时候,里见自广播里传出的声音也显得紧张失措,毫无安抚作用,尽管他极力地保持着冷静:
      “请船上所有成员到最近的装备室取得化合剂,按照教授最初的指示装合自卫武器,此化合剂对人体同具杀伤力,大家必须按要求谨慎使用,重复一次,化合剂对人体同具杀伤力,大家必须按要求谨慎使用……”
      船上所的装备室均打开通道门,所有人都像疯子一样扫荡了里面所有的物品,无论有用的没用的,知道如何使用的或是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大家像自深海中抢夺最后的呼吸器,盲目而执拗,不顾一切。
      然后我听到了呼啸声,尖叫声,脚步声,惨遭化合剂所伤的人,发出恶梦般的狂叫。大家已经分不清谁是同类,谁是敌人,我在争相奔走追逐的通道里寸步难行,极度的震惊和不安缠绕着我,谁也别想活着回到地球,我知道。是的,我终于知道,这就是我们最终的宿命,它们太强大了,它们打算取缔我们全部的成员,抢夺我们的飞船返回太空。
      我们终将会被全部消灭,情况并不利于我们,我冷汗岑岑,恶梦里的影像并没有消失,它正持续上演——我亲眼看到,前面跑跑着跌倒的人,正是阿麦。他还未及爬起,那可怕的变化随即到来,透明的空气仿佛在一阵蠕动里缓慢地接近他,阿麦只在一瞬间,就被吞食了。
      那是一个奇妙的过程,阿麦甚至没有机会感到痛苦,他的身体在迅速地萎缩,然后又迅速地膨胀,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而当他再次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的记忆仍然可以衔接到上一刻,他定了定神,便重新跑了起来,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
      “大家马上准备起航!我们要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已经受不了这个星球,我要马上回地球!”
      他直直地向我跑来,我直直地瞪着他,阿麦已经看到我,他向我大吼:“古连!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帮忙!”
      我像石化了一般,死死地看着他:“不……阿麦……不能,你已经……”
      “船上一半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冒牌货!”阿麦目光充满恐怖,他怕得连牙齿也在打颤:“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他们一个一个被……不行!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一刻都不行,不,一分一秒都不能!”
      他发疯似地向控制室跑去。我站在原地,完全的无助,并深深感到绝望。阿麦说得对,我们都已变成了冒牌货,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甚至不能分辨,这一刻的自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有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我们,让我们为了这唯一的希望奋力博斗,在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的这一刻,没有任何东西会比得上捍卫自己生存权利更真切更实在!
      我一直向前跑着,我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这个时候,哪里都不安全,我的去路被挡住,前面一群人正拿着发射枪对准我。
      “他是古连!”有人叫道,“先别开枪!”
      我呆住,当我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已互不信任,一股山雨欲来的暗涌浮动,我们剧烈地呼吸在同一个空间中,却不敢贸然走近,他们之中有人轻轻地说:
      “杀掉他,他一定已经不是同类,你瞧,在这种时候他居然独自一人走在这里。”
      他们的发射器全部对准我,里面有高强浓度的化合剂,足以把我溶解成一滩游离分子,我只能高举双手,无力地说:
      “不,请相信我,别开枪。”
      同伴在一个个减少,他们也显得犹豫不决,自相残杀是最愚蠢的行为,他们也不忍心,这时我听到他们其中有人说:“这里的警报器都没有响,或许他是真的……”
      “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相信他?!”在沉闷的气氛中,某把声音显得尤其尖锐,一个女人排众而出,她指着我说:“就是这个家伙害我们跌进这个星球!如果不是他,我们何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这个恶魔,他根本就是跟这里的生物互相勾结,蛇鼠一窝!古连,你还装什么?如果你不是打算把我们全部当活祭品,又怎会极力游说我们改航道,最后掉进这个鬼地方来!”
      “你这个该死十次的罪人!”杞子小姐气得都脸都扭曲起来,她用受了伤的手极力指证我的罪名:“就是你!就是你让大家都陷入这万劫不复的地狱!你根本就和它们是一体!你们狼狈为奸,企图将我们全部吃掉,是不是?是不是!”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我不自觉地后退着,混乱地摆动双手试图解释,但是眼前的情况太糟糕了,杞子小姐决绝的指控成功地挑起了所有人的愤怒,他们眼里的火焰迅速燃烧起来,这是失去目标的情绪,终于找到渲泄的出口,他们所有的不平、怨愤、怒火、恐惧、憎恨、都化为对我的攻击——有人开枪了,那一抹带着荧光的直线射到我的身后,我几乎立即可以感受到后面被腐蚀掉的金属所发出的热量,就如灼痛在我的皮肤上一样。
      我已经没有解释的余地,转过身去没命地逃跑,他们追了上来,毫不留情地对我穷追猛打。
      我跌跌撞撞地躲进一个密室中,紧紧把门关起来,我把身体贴紧门前,听到他们叫嚣着闯过去的声音,然后一切慢慢归于平静。我的头像火烧一样疼痛,我的手指不止地颤抖着。我双腿绵软,毫无力量,跌坐在门前,我随着自己狂暴的心跳屏息地聆听着外面的声响。
      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杀戮已经开始。
      他们已经失去本性,失去自我,他们的眼睛被另一种情绪完全蒙蔽,他们的灵魂也被另一种力量所控制,所有人都发疯了,他们狂叫着,撕扯着,为了小事而争吵,为了一点不如意而互相攻击,无论是谁,都视对方为异类,拿起武器不容分说就先放一枪。
      我躲在密室里,不敢露面。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现在无管是同类还是异类,都是我的敌人,我已被彻底孤立。
      就在这混沌不明的境况中,船上发出一阵起动的震荡,它要起飞了!我怀着苦涩的喜悦和哀愁,说不出心里泛起的是什么样的滋味,这是开始,还是结束?我们已被神遗弃,掌航的是阿麦,但他已经不是人类。我无法想像,当飞船再次降落的时候,这里还有多少“生还者”。
      飞船起飞得似乎不太顺利,它剧烈地摇晃就像发生重大地震,我在房间里被甩到一边,又自一边滚到另一边。外面的吵闹声逐渐消失,空间里一片死寂,无论是吵闹还是寂静,都令人胆战心惊,对前景的不可预测,让我陷入茫然。
      我在密室中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悄无声息,只有飞船在不停地震荡和摇摆,像恶魔手中握紧的玩具,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慢慢地探出头去,通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四处飘散。
      渐渐地,连飞船也似安定地沉沉睡去,它不再颤动,平稳地纳入了轨道中,我们已成功地重返宇宙,远离这是非之地。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没有一点激动的心情。
      船上所有的警报都静止下来,我惶惶地走在幽灵船似的舱内,我从C区走到B区,再从B区折回D区,途中一个人都没遇到,大家好像都故意藏匿起来一样,集体蒸发掉。而我,仿佛就是这船上偶然机率下幸存的最后生命体,被封锁在这无人的空间里。
      周围是劫后余生的战场,被破坏的仪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间或还有断裂掉到地面上的电线,闪着幽静的蓝色光芒。地上是一滩又一滩难闻的化合物,不知葬身在此的又是谁的尸体。
      我一直走,一直走,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总之这一切都太不正常,我渴望看见我的同伴们,如此逼切,谁来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只一转眼间,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仿佛间听到有微弱的呼吸声,自控制室某个隐闭的角落传来,我凝神细听,那里的确有人在,我慢慢移近,拨开层层堆积的障碍,我终于看见了他。
      他受了很重的伤,左手完全被毁,脚上也开始被地上沾到的化学剂所腐蚀,他努力地支撑着身体,粗重地呼吸着,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这最后与我重逢的唯一同伴,那高高在上的银河偶像,他的音容笑貌,曾那样地牵动着数十亿的星民们,他的歌声如此迷人,令全人类为之而倾倒的世纪之星,如今变得如此狼狈不堪,我完全不能确认,只好试图呼唤他:
      “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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