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妖娆》雏微

8、红线绝

　　朱砂嘟嘟喃喃的道：“哪有——你原来就要扔我出去！”
　　顾青凌叹气摇头，道：“你倒是说个由头？”
　　朱砂扭扭缠缠，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含泪欲滴的道：“当初我进凌烟门时，你就要丢我出去……”
　　他入门之时，便是绝色妖娆，顾盼生辉，虽然貌美，手段却也厉害，因此那些堂主执事也不介意，便留了下来，只是提醒他，注意门主。顾青凌治下手段极严，为人十分认真，尤其厌恶手下做怪，与众不同，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男不像男，女不像女。
　　当年吕焉然比他早一步进来，却是女扮男装，待到发现，也不好处置了。便有人提议朱砂借鉴前人，男扮女装，却被他一口拒绝，表示扮成女人，有损他的气概，仍旧照常行动。
　　顾青凌开始没有在意，是因为，以为他是女子，心中尚想此女分明貌美，却爱穿男人衣裳，殊为不妥，却事务繁忙，忘记对他说了，于是在奇妙的误会之下，直到一年之后，顾青凌才在巧合中发现，这人居然是男的。
　　发现的时候，便是两人在床上的时候。
　　朱砂蓄意勾引，顾青凌也不是柳下惠，便发展至此。可怜那晚凌烟门主，差点直滚下地。
　　第二天，顾青凌便叫人把他丢出去，不许再入凌烟门。朱砂却把他腿抱住，一面凄凄的哭，一面道：“为什么不许……我又没有逼你们穿裙子，又没有逼你们剃光头，又没有说三道四的……我自己喜欢这样……也不成么。”
　　顾青凌当时，是气糊涂了，旁边人上前劝说，道先将朱砂留下，且看两天之类，他便一甩袖，回去了。
　　到后来，才是真正的不了了之，朱砂手段好，武艺高，地位又重，也没有正经的理由驱除，慢慢一来就习惯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顾青凌大可无视，他偏偏又貌美如花，压倒所有庄中女子。两人的关系，也就渐渐的顺理成章。
　　而遇见吕焉然，也是在那时，两人起先互相讥刺，后来越讥刺越觉得有意思，最后转戈回来，变为一对好友。
　　朱砂一面说，一面小声哭，道：“你就是要丢我出去……”
　　顾青凌右手动了动，将他拥住了，道：“无论丢谁，我都不会丢你的。”
　　朱砂眼珠一转，道：“那她呢？”
　　一阵沉默之后，道：“她自然不能和你比。”
　　朱砂冷笑道：“应该倒过来才是……哼，横竖这段时间我不在，什么也不知道。”
　　他还想说话，顾青凌忽然翻身，唇压了上来。
　　挣扎推拒间，衣裳落到床下，幔帐轻摇，锦被里传出一声轻微的呜咽。朱砂扭转头去，肩膀却硌到一块东西，是那人衣服里滑出来的那面铜牌。
　　日光悠悠照进。
　　动了一动，腰身有些酸痛，朱砂转过头去，望着上午的日光，有些不愿起来。
　　每当劳累过后，这种不冷不热，清风丝丝的天气，最得他的喜欢，最适合用来歇息。
　　手指缓缓抚过锦被，丝柔光滑。
　　又躺了会，缓缓下了床，倒了杯水，水是凉的，他皱了皱眉，还是喝了一口。
　　呼唤几声，却不见小丫头进来。
　　朱砂气的哼了声，道：“几日没有回来，就这般会看人了，那只狐狸精，倒是被伺候的好！”
　　他提步向外，才打开门，突然阳光一晃，刺眼发白。
　　待反应过来时，两把剑已经架到了颈上。
　　“你真的舍得？”
　　纤纤素手，涂着淡红的蔻丹，指甲修的很细，很尖，小小的半拱起。这只手正捧着一只杯子，送到另一个人面前。
　　骨节微凸的手接过杯子，道：“有何舍不得。”
　　水绿绣的衣裳垂下，翡翠嵌金镯子叮当做响，女子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道：“他陪你也有两年……你这负心人。”
　　男子淡淡道：“是我陪了他两年。”
　　女子遮着唇边，吃吃的笑了：“你也真能忍。”
　　男子道：“当时无法，如今他手已无权，左臂也废，况且……”
　　女子道：“况且，那块令牌……”
　　门吱呀一响，有脚步声踏入，一人道：“主上，人已带到。”
　　披散一半的丝缎长发垂下，素白的长衣上绣着梅花，一道细细的血迹半干涸在梅花边。
　　朱砂的双手被扣在身后，他看着顾青凌。
　　“为了她？”
　　顾青凌微一摇头，道：“一半。”
　　朱砂道：“你不放心我？”
　　顾青凌再次摇头，道：“实话说，你是我最放心的人之一。”
　　朱砂张了张嘴，道：“那是为何，利用价值，我想我还是有点的，需要令牌失踪的借口，完全可以换一个人。”
　　顾青凌深深看着他，眼里有着奇异的神色，一些疏离，一些厌冷，又有一些心疼。朱砂直盯着他，忽然冷冷的笑了。
　　“不介意，我早该明白，你就是介意的！”
　　朱砂吃吃的笑，笑声却越来越单薄：“介意到你要杀了我，令牌一到手便要杀我。现在是该这个女人，坐上你身边的宝座了？”
　　他恶毒的道：“她是第二个，以后是不是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桌子猛的一响，茶杯一跳。
　　小青优雅的剔去指甲边的一丝灰，顾青凌淡淡道：“她是最后一个。”
　　朱砂看向小青，笑道：“你为了他，为了地位，居然背叛了吕焉然。你得意了？他既然骗我，就会骗你，当心哪天落得尸骨无存！”
　　顾青凌显然怒了，寒道：“你以为你是谁？”
　　朱砂的声音忽然柔下来。
　　“我本以为我是长孙皇后，现在以为是韩子高。”
　　他又一笑，眉目间忽然婉转风流。
　　“你是想说，你一直忠心无限了？”
　　顾青凌放下杯子，缓缓道。
　　朱砂摇头，道：“不是。”
　　“长孙至此境地，也只好默默饮泪，而韩子高却可以……”
　　“反出朝歌。”
　　歌字一落，白绫长袖蓦然绕出，暴起室内！
　　嫣红扇面一闪，挥出气劲，将室内空气圆转切成两半。只听几声闷哼，有人倒下，撞在门口地面。朱砂足尖一点，飞退入院。
　　黑衣金丝，湖绿水袖，分别闪出左右两边！顾青凌眼中有狠色，负手而立，一双硬茧的手掌却半张半拢，若鹰抓扑击。他本是由拳掌闯出名头，最扎实，也是最困难的方式。小青双肘靠在腰间，湖青色长长裙裳飘拂，姿势如风拂柳，美貌绝伦。但那袖口，却隐隐现出一点精光来，却是十个精刚指套。
　　只一声呼，周围一闪，二十名青衣铁扣，腰佩武器的暗卫瞬间露面，将他紧紧围在中间，不留一丝空隙。
　　顾青凌已将那一丝怜爱抛到九霄云外，只有狠毒与怒，忖道那些人连朱砂都擒不住，死了正解气。扬首见包围圈已成，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省得多受折磨！”
　　朱砂充耳不闻，只是右手握着相思扇，指着他缓缓抬起。扇身一动，刷的张开。浅红玫红深红层层叠叠展开来，幻出一张美丽图画。
　　他柔声道：“这相思扇，是你当年送给我的，今日却要用来对付你了。”
　　顾青凌眼神闪动，道：“你只管出手。”
　　素白衣袂蓦然飞卷，朱砂衣袂上那枝梅花，愈是艳红无匹。
　　相思扇轻轻一转，却忽然断折。
　　随着一半落在地上，那扇骨竟是中空的，滴滴的黑水流出来，落在地上，顿时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送给我之时，你就已经准备好了。”
　　肯定的语气。
　　“你知道相思扇的绝招……毁其扇身，先伤已，再伤敌，我若真的用出，恐怕自己先死了罢。”
　　朱砂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尖锐悲凉起来。
　　顾青凌则没了表情，只一挥手，又进来了十人。
　　望见朱砂缓缓后退，正向侧面望去，他冷冷道：“不必看了……没有人会来的。”
　　小青随后，轻笑了一声。
　　“我说的话，她没有不信的……怎么还会来呢？”
　　来字方落，忽然墙外一声马嘶，高亢入云！
　　一声巨响，面前的青砖墙一凸，又是一拱，顿时轰然倒塌，砖石落了一地，烟尘四溅，巨大缺口出现。一匹高大黑马昂首奔入，精铁护腕的女子手持长枪，竟如天神般降临。
　　三人一瞬都目瞪口呆，只一闪，黑马狂奔过院中，踩踏过四五人冲出门去，朱砂已然不见。
　　吕焉然轻抛抱稳人，脚下猛踢马肚。树上青衣人忽然跃出，手持两把分水峨嵋刺，阳光之下尖锐锋刃，当头扑到！
　　长枪挑起，一瞬之间。
　　吕焉然不闪不避，一枪同时刺中咽喉，鲜血激喷而出，溅了她一头一脸。而那两把峨嵋刺，正临眉心，却再也无法刺下。
　　黑马急奔，吕焉然顺手一抽，带的那具尸体横曳路中。拔出长枪手腕一转，却是横扫一片，力压千军！拦阻之人一时纷纷怯其气迫，力不由也短了两分。却给她转上庄中大路，左弯右拐，绕过几座院子，马蹄声愈急，奔速愈快，将一路人都掠倒在边。
　　朱砂钻在她怀中，露出脸来，道：“你不爱最温柔美丽的小青了？”
　　吕焉然咬着牙，声音有些冷：“爱她又没有饭吃，我干吗要爱她！”
　　只两句话间，又丢下四五具尸体，往后望去，路如同鲜血铺就一般。她左颊上溅着两道殷红，阳光从上方照下来，脖颈映出点点汗水。他叹道：“焉然，你实在是美若日兮！”
　　话音未落，哎哟惨叫，吕焉然一脚踢在他小腿肚上，道：“有心情胡闹，不如想想怎么活出去！”
　　朱砂一垂睫毛，嫣然一笑，忽然一翻身，右手骤然伸出！
　　两根纤长的手指定格吕焉然背后，一支长箭夹在中间，锐利精铁头，离那背不到一指。
　　视线抬起，手握铁弓的顾青凌，撞入眼中。
　　青衣猎猎飘动，小青足尖轻点，竟从屋顶上直追而来。十指原本纤纤，此时却精光闪动，锐利逼人。
　　风声又起，三支长箭直奔上中下三路，朱砂右袖一甩，白绫激卷而出，化为数个大小圈子。三箭射入其中，声息顿无，白绫又是一甩，三箭蓦然倒飞，不射顾青凌，射向已追至眼前的小青！
　　小青一个急转，险险避过。黑马又向前奔行数丈，眼看院墙就在眼前！
　　前方精光一闪，却是绊马索！
　　消息传之极快，此处已经准备妥当，前来拦截两人。吕焉然大喝，猛的一提缰绳，黑马前蹄一抬，竟从上高高跃过。
　　朱砂骤然喝道：“小心！”
　　绊马索之后，两杆长枪疾扫而来，却是再难避过。吕焉然一把捞起朱砂，翻身疾跃，右手长枪已将一人刺了个透心凉。身后黑马惨嘶，已经重重跌倒在地。
　　被这一阻，小青岚然追上，一爪戳向朱砂双目。只听铿锵一声，蓦然飘退，一双妙目狠狠的盯着吕焉然，道：“我不欲杀你！”
　　吕焉然长枪缓摆，斜指下地，道：“顾青凌杀我，岂不是一样，休得再多说！”
　　朱砂一只水云袖急卷，甩开两刀三剑，扫开一条道路，向院墙射去。奈何纠缠之人极多，来的又是好手，只得见招拆招，黏滞在此。吕焉然同他靠背，低声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默契极好，朱砂水云袖猛然一扫，挟带刀锋之气。周围一圈人纷纷被逼退，吕焉然左手滑入腋下，用力一托，喝道：“去！”
　　借力翻起，甩开一片素袂。两柄长剑追来，顺势一踩，又上升一丈。小青被吕焉然所阻，情急之下左手一甩，三枚精刚指套射出！
　　朱砂也是一急，小青如此为顾青凌卖命，倒是预料之外。那指套是她贴身兵器，除了锋利无匹，还内藏机关，或者暗器，或者毒药，连他也摸不透究竟为何。眼见近前，不敢硬接，水云袖轻轻一抛，将最下一枚弹上高空，袖末一卷，上中两枚轻收入袖，望空掷去！院墙只在一丈之外，他袖卷回身，空中提气，眼看翻上墙头！
　　忽然，无声而至。
　　寒意却如利刃一点，锁住背后！
　　朱砂全身肌骨僵硬，忽然转身，勉强一避！只听衣袂声撕裂，殷红溅去满天。重重一声，却是整个人撞在墙上。
　　一支长箭从身前入，身后出，穿过他的左臂，将人钉的死死！
　　朱砂瞳孔缩小，痛的全身都在抽搐。左侧忽然剑风袭来，他勉力抬足，一踢一绊，长剑直飞上天，高高坠落。
　　乘旁人还未攻到，他一手接剑，将自己左臂齐刷刷砍了下来！
　　由于软垂无力，一直绑在身上，顾青凌射的是左胸，被他险险避过，才穿过臂去。他略一动，便知箭上有倒刺，想要拔下，却是登天之难了。
　　鲜血溅地，一片潮湿腥红。朱砂跪倒在地，勉强扯下一条衣袂，将伤口死死扎住，却似再无力气。
　　衣袂带风声恍然在耳，吕焉然的嗓音急促有若天边，道：“快走！”
　　身子一腾，却是女子一手托起，直掷上墙头。朱砂下意识望去，却见顾青凌飘然而至，小青尖尖五指箕张，吕焉然胸口一挺，后背溅出血来。
　　长枪铿的挥开利爪，回身之时，三人却是对上。
　　蓦然清醒，蓦然变色。
　　长枪飞旋，带起狂风扑面！吕焉然心知必死，对小青的攻势不管不顾，反而掉枪杀回，直挑顾青凌，刺至胸口！男子唇边带起冷笑，双掌一合，枪尖离衣襟只差毫厘，却无法再进半分。
　　吕焉然猛的一扭，长枪忽然中断！
　　中空的枪腹中，竟还有一把□□，瞬间便到了喉前。
　　顾青凌却不愧为一门之主，情急张嘴，一口咬住枪尖。吕焉然再扭，□□又断，中一把小金枪现出，刺目非常。
　　衣衫上鲜血渗出，顾青凌尽管握住金枪，却仍然入肉。
　　左侧小青的利爪已在胸腹前，眼见开膛破肚，吕焉然不退反进，金枪全力推进！瞬忽之间，一道白绫，只如飞虹天外。
　　绕上女子腰间，只一扯，利爪擦衣而过，恰恰扑空。小青左爪扫来，却是一凛，三指上空空如也，却忘记少去指套。
　　朱砂水云袖急收，右手一把接住吕焉然，旋身飞跃而下，回头看了一眼。
　　“从此与君诀别，再不相顾。”
　　素白身影消失在墙的另一边。顾青凌喝令手下追，只是开门而出，只见地上点点血迹，渐行渐远，一些些淡去。伊人没在林间，而午后的日光，却分外明亮。

　　本文完，短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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