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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跟杨易深见面的地方定在张曦住处楼下的咖啡店。临近中午,咖啡店没什么人,张曦提早到了,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阳光懒懒地落在桌面上,不计其数的灰尘做着摩尔运动。隔着玻璃,街景无声地热闹着,张曦出了会儿神。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杨易深和一个高个女人从车上下来。

      张曦往窗边靠了靠,卫衣上的小熊一脸好奇。仲春,天气已经有点热了,杨易深灰蓝色的衬衫外却套着件羊毛坎肩。

      虚啊...张曦想。

      周五下午,严旻俞在两台手术之间来到病房。杨易深老老实实地撩起病号服,严旻俞在床边坐下,小心地帮他拽下衣襟:

      “我不能阻止你出院,但医生有必要把风险跟病人说清楚。这种腹腔大手术至少要留院十天,你现在,”严旻俞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柔和下来,“第五天...也就是还没出围术期。第一,低蛋白血症,头晕乏力,随时可能会晕倒。第二,内脏创面大,所以感染的风险仍在。第三,你的伤口愈合并不算理想,所以没办法马上替你拆线。”

      杨易深真诚地说:“处理好了再来见你。”

      严旻俞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会儿,够他数落一阵子的了。杨易深正等着横眉竖目的医嘱抛过来,他双手放在被子外,无辜得令人发指。谁还忍心呢,严旻俞说不下去了。

      “拿命搏也要看状况。”过了半晌,严旻俞说,“公司、钱。都是在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

      杨易深沉默,落在枕头上的发梢轻轻地颤。

      “老旻。”在严旻俞起身要走时,杨易深缓缓地开口:

      “我没办法。公司就是我的意义。或者说——他是我这条命的一部分。”严旻俞站定了,回过身。他的眉眼很特别,锐利时像柳叶刀,柔和时却真的变成了柳叶。他捋了一把杨易深的头发,声音低沉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

      “我心疼。”

      杨易深握住了严旻俞的胳膊,闭上眼摇头、微笑。

      “Katherine。”女人自报家门,“我们通过电话,这位是我老板,你们见过。”董秘是那种一眼可知的雷厉风行者,中长发,酒红唇色,金丝耳坠垂在肩上。互相问好之后,Katherine对侍应生说:“麻烦点单。”

      手机震动,杨易深对二人指了指电话,Katherine点点菜单,问他喝什么,杨易深用嘴型回”黑咖啡”,边讲电话边走出门,拉了张室外椅坐在背对着他们的窗外。

      “你要吃点什么吗?”Kat问张曦。张曦早就看过几遍菜单,为自己点了份午饭。

      “听说你在永慈做得挺好,为什么辞职?”等餐时,Kat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我老板说你相当不错。”

      张曦不置可否。杨易深亲自来见他,说明他在对方的心中印象极佳。他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吕如砥的去世带来的抑郁倾向或许能被新工作和新雇主冲淡,他说:

      “钱少事多,而且前段时间有点迷茫。”

      董秘搅动着咖啡,心领神会。这届年轻人做什么不做什么,行止由心,令人羡慕。杨易深结束通话,满脸歉意地回到位子坐下,看向自己的秘书。

      Katherine说:“你亲自来见面,我来说的话岂不浪费诚意,老板请。”杨易深犹豫了片刻。他一向不太示弱,在想该如何把自己的情况说得不那么可怜。

      “我需要一个护士,需要随叫随到。”

      杨易深没有什么压倒性的气场,张曦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跟一个企业家坐在一起。他的简餐上来了,杨易深示意他边吃边说。

      “是您的什么人?多大年纪?”张曦咬下一口鸡肉,看到Katherine抿了抿嘴,接下了这个问题:“就是你眼前这位。”

      张曦的鸡肉卡在嘴里。

      可能连杨易深自己都不知道,他情绪起伏时,眼梢会垂下来,样子就变得很无辜。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小手术,需要时间恢复。可我最多只能在医院待一周,所以需要专业护士在出院后继续...照顾一段时间…”他不太乐意说“照顾”,但应该是没有更合适的词汇替代它了。

      许多疑问在张曦脑子里搅成一团,Katherine把待遇和事项跟他一一说明,他基本没有听清。什么病?亲人呢?为什么不能休养?八卦之魂被飞速点燃,井喷的多巴胺在此时此刻把抑郁情绪驱得干干净净。杨易深安静又期待地抿着咖啡,Katherine说:“最后,这件事需要绝对保密。”

      “为什么?”

      “会造成市场情绪波动。”Katherine说,“NW集团的董事长住院被媒体渲染成大股东逼宫导致心梗,NW一天跌去三成。”

      杨易深说:“你把老师照顾得很好,如果你能来帮我,不胜感激。”

      张曦若有所思,在他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这对师生对他的欣赏有加数一数二。他觉得已经没法拒绝了,于是说:“好。”

      Katherine立即拿出一沓文件,对张曦说:“那签合同吧。”

      张曦一一核对药物、用药单以及各种注意事项。接下来几天仍需要输液抗炎、补充电解质以及补充白蛋白,没有医院保驾护航,不能有一点差池。杨易深已经把自己收拾停当,忽略苍白的脸色,倒也看不出是个病人。严旻俞又有手术要上,那之前他已经找过张曦:

      “有事情一定要打给我。”

      张曦撇嘴,远水解不了近火,打给你你能光速传递到S市么。

      上飞机之前,杨易深接到周伟凡的电话。

      “何梦川…”

      “怎么了。”

      “在S省项目里,他私吞了两百万工程款。我刚刚得知,内审已经启动了。”

      杨易深扶着座椅把手坐下。何梦川是他多年的老下属,在“赤诚心”学校项目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我上飞机了,回去再说。”

      张曦第一次享受头等舱待遇,在有限的时间里,他把菜单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一遍。杨易深望着舷窗外的天空出神,止痛药带来的困意与焦虑的情绪不断对抗,他难受极了,但却一声不吭。

      杨易深从M市往回飞的时候,吕哲把何梦川事件的相关材料放在了林于霖的面前。他俩一向都约在一家不太起眼的日料店,店里灯光昏暗,由桌案上空的吊灯框出一块区域。林于霖看了几页,放下了。刺身拼盘端了上来,堆成雪山形状的干冰升华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双方的面孔在烟雾里都变得暧昧不清。

      林于霖长着一张娃娃脸,时常微笑。新明德的下属私下称他为“比利”,就是《电锯惊魂》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偶。他确实很像木偶,很少有人能读出他微笑之下的真正意图。在新明德教材部门郁郁不得志五年后,他在公司进军中国市场的过程中认识了吕哲,最终促成了新明德的入股,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董事会,成为新明德在心图景的代表。

      “给监事会吧,”林于霖说,“两百万,够坐十年牢的了。”

      吕哲拈了块刺身放进嘴里,眼镜的金边在灯光下有节律地一闪一闪。他们是利益共同体,算一个战壕里的盟军。因此他还能对林的颐指气使忍下去。

      “杨易深跟HG签了对赌协议,理论上他的股份已经跟新明德和我加在一起持平。”

      “他这么做无非是为自己增加点筹码。”林于霖说,“只要票数有压倒性优势,持股比例没有那么重要。华瑞、亚商投都是跟我们站在一起的。"

      "GS这边...”吕哲杵着头,“顾祈非常不喜欢‘赤诚心’,应该稳。”

      “他哥什么意思?”吕哲知道林于霖说的是GS的实际掌舵人顾祎。

      顾祎九十年代中创办了GS,是心图景最早的投资方。已经退居幕后的顾祎跟杨易深有一层亲亲戚关系:杨易深的亡妻是顾祎的表侄。除此之外,他们现在的联系微妙,这种联系甚至连吕哲也知之甚少,顾祎对杨易深怨怼颇深,至于这种怨怼从何而来,可能是顾祎对程宁的死耿耿于怀。

      林于霖说:“可惜顾祈不是关键,他哥才是。”

      “最近一年,你见过顾祎吗?”吕哲问。

      林于霖摇头。他在脑海里快速绘制出一副关系图,有联结的部分不断有光划过。

      “事在人为吧。”他说。

      一年前,作为企业发展事业部,何梦川牵头启动的“赤城心”项目,杨易深大力支持。何梦川是杨的嫡系,“赤诚心”就是按照杨易深的想法在推动实施。以与当地政丨府合作为基础,心图景将在部分欠发达县市建设现代化实验学校,十五年内以不高于当地一般月工资一点五倍,二十年内不高于两倍的学年费招生,并成立教研中心,引入心图景教材,有计划提升当地教研水平。之后只要不变更土地使用性质,心图景可以自由办学。

      这些县市多数地处偏僻,教育资源匮乏,政丨府合作意愿十分强烈,所以拿地顺利。迈出了第一步,搭台搭到一半,何梦川竟与工程方沆瀣一气,把两百万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抵达S市时天已经擦黑。落地之后,杨易深给何梦川打电话。

      “来花溪找我下。”

      “深总...我在C市。”

      “那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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