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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作假时假亦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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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秋,中华民国成立不久,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他有感身处海外的梁启超乃治国之才,遂拍电报邀其归国共商国是。
历劫沧桑的梁启超,一颗心早已枯死。早在袖断缘尽的那刻,他便决定今后埋首国事,务使中国繁荣富庶,再也不涉足情场,就此了却残生。所以接到电报后,他风尘僕僕的赶回北京,抵埗后也不休息,便往原财政学堂与袁世凯会面。
「圣卿。」
闻及眼前人唤出这两字,梁启超瞪大了双眼,彷佛时间停顿,世间万物都突然静止了,连带着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感觉,就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轻唤他。不是康有为。当年康有为无端唤他圣卿,纵然语音神情相似,却只能令他怦然心动,心跳加速,不能让他的心脏忘了该怎样跳动。
他早忘了忽然没有心跳的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你是……朕的董圣卿麽?」
眼前人跟他一样,惊得呆呆的,语音发抖,连唇片都微微颤抖着。
朕?梁启超完全不懂得反应,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弄错了?康有为并不是圣上,眼前这个人才是?倘若真是这样,便解释了为何康有为总记不起前世的事。那为何血痣出现会在他的左臂上?
「没错了,朕晓得,你是朕的圣卿。朕感觉到你。」那人步履蹒跚的朝梁启超奔去,一把将他纳入怀裡。
躺靠在这个陌生人的胸膛上,他勉强定下心来,脑中飞快的分析着:「大总统约我在这裡会面,眼下房中并无别人,难道这人就是袁世凯?」
他轻轻挣出男人的怀抱,满腹疑惑的问:「先生可是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
男人竟眼泛泪光,微一晒笑道:「没错,我是袁世凯,更是圣卿的刘欣。」
「你是圣上?那何以血痣在另一人臂上?」
「朕看圣卿眉尖若蹙,不若待朕为卿以黛画眉,想必更为俊美。」
他彷佛被一个大铁锥重重的打在心房上,久不能言。
男人看着他,笑得轻柔,眼裡饱含宠溺:「调皮鬼。走一趟奈何桥便把朕忘了麽?」
不是真的。袁世凯在骗他。他一个劲儿的不断摇头,拼命说服自己,男人绝不是他的圣上。那个把他伤得习惯了心痛的康有为,才是圣上嘛。这有血痣为証。对,血痣,血痣……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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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驾崩了。再也没人会为他画眉,会为了不吵醒他而斩断衣袖,再也没有人会把他捧在手心上疼爱了。
既然今生缘份已尽,那就来生再续吧。他咬破自己的指头,挽起那人左边的袖子,触目那条受病魔折磨而瘦骨嶙峋的手臂,便偏过头来,不忍再看。
这时,那善于矫饰的王莽步进寝室,装得满脸悲戚的跪在他身旁。王莽瞥见哀帝微张的左手掌心上沾了点从香炉处飘来的檀香灰,为搏一个至孝尽忠之名,便不劳一旁侍宦动手,假惺惺的亲自伸长左臂,轻轻拂去那丁点灰尘。
正自伤自怜的他却懵然不知王莽正跪在自己身旁,他仍是偏着头,不敢看向那度骨瘦如柴的臂膀。他深吸一口气,便抖颤着伸出带血的食指,往记忆中圣上的左臂处点去。
那时,王莽正伸长左臂,越过他去拂那丁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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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倏地瞪大双眼,他想起来了。
大概那时他并不是没看见王莽进来,而是视而不见。他的确是瞥见王莽进房、伸臂、拂尘,不过由于那时他满心满脑都是那人,所以才会自动忽略了,但这画面仍是印进他的记忆裡。
他苦恋康有为十多年,爱得心都枯萎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圣上。这人竟是王莽!那个罢免他大司马之位、抢去那人生前赐给他的一切物品、夺去他所有可以用来怀念那人的东西的王莽!
他很乱,很迷惘。他也曾经想过,如果不是看到那点血痣,自己会爱上康有为吗?那时他笑了笑,暗骂这念头的荒唐。他想,他爱的是那人。他爱那人的每个面貌,每一辈子。
现在,他再问一次这问题。他发现,自己不懂得回答。他不晓得自己爱的究竟是有血痣的人,还是康有为。
他辛辛苦苦,弄得遍体麟伤的想要摘下树上的果子,却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他在找的那个果子。
袁世凯满心都是重逢的喜悦,并不知道梁启超在心中转了那麽多念头,他想,终于可以跟圣卿再续前缘了。
「圣卿,你还是朕的圣卿麽?」
「不。」梁启超的心已经枯死了。他的心,早已满载着对康有为的爱,悄悄死去。没有心的人,还能爱人麽?
袁世凯没想过会这样。他以为,找到了圣卿,二人便会回到当年的甜蜜日子。微一咬牙,他不会放弃的。
「没关系,你留下来在内阁办事,好麽?」
梁启超受不了他满是期盼的目光,加上知道他是转世后的圣上,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但梁启超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圣上、王莽、康有为、袁世凯。他快疯掉了。
他先后出任司法总长和币制局总裁,但那人就是不愿放权给他。
他永远记得那人一脸深情的模样:「圣卿,就是因为当初朕封你为大司马,让你权倾天下,才让你因而被那逆臣妒忌迫死。这辈子,朕再不会重蹈复辙了。」
他想如果心没死了话,他会很感动,但心已死。现在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有权力,才可以实残一已抱负,振国兴邦。心死后他只愿能尽一己所长,务使国富兵强,现在那人只让他当个徒有虚衔的官职,他便连唯一的生存意义也失去了。
1914年12月,梁启超辞任币制局总裁,避入清华学校。
袁世凯收到他的请辞后,决意復辟帝制。
「圣卿,你再当一次朕的黄门郎,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