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报恩》兔叉子

1、上：来了个猪

　　大腊月的，滴水成冰。黄小六穿着破棉袄揣着手往村里走。他刚赶了个懒汉子集，把身上的二十块钱花了一半，买了馒头买了鸡蛋，一棵白菜和几块水果糖，明天好过年。剩下十块还得坚持到元宵节，那时候他三姑才回村，他才能再要到钱。

　　村口的二傻子从破窑里钻出来，嘻嘻嘻冲黄小六傻笑。黄小六站在土路边上，揣着手也嘻嘻嘻地笑他那傻样。

　　“你还没冻死呢？”

　　农机站长的闺女孙美丽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自言自语说，

　　这俩傻子。

　　两个傻子对着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破窑顶上滚下来，二傻子还在四下撒摸，黄小六眼疾手快从草棵子里抱出一个小黑猪。

　　黄小六笑开了花，满脸的灰土都要震掉了。

　　年根底下捡个猪，老天赏饭啊！

　　这小猪头上一撮毛，一看就不是家猪。也不像纯种的野猪。在黄小六的手里嘎嘎叫唤，噼哩噗噜。

　　黄小六把小猪嘎嘎往咯吱窝里一夹，拎着东西就回家了。

　　黄小六回到他的土坯房子，东西往地上一放，找了根绳子把小猪嘎嘎的蹄子栓了，拎在手里看这个小东西。小猪嘎嘎在屋子里到处跑，绳子把自己绕了个结实。

　　这么小，也没几两肉啊。

　　黄小六躺在冰凉的土炕上，做了个决定。

　　养成大猪再吃吧！

　　2.懒汉过年

　　黄小六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头上有三亩地都给了他三姑种，靠每年三姑给他的仨瓜俩枣过日子。

　　这个除夕，黄小六难得勤快了一回，把房子旁边的破狗窝收拾收拾，竖起几根木杆子，搭了个猪圈。

　　以前家里的狗都饿跑了，谁知道他这猪能养几天。

　　黄小六把小黑猪放进猪圈，看着这小玩意黑得发蓝的眼睛，哈喇子快流出来了。

　　明年这个时候，我有四个大肘子，两扇肋巴扇，两块大后丘，一条里脊精肉，一个大猪头，一堆下水....

　　想想都苦恼，怎么吃得完啊。

　　熬了棵白菜，摊了个鸡蛋，翻出酒精兑的白酒。土炕也烧热了，黄小六往炕桌前一坐，正打算美滋滋地吧上一口菜嘬上一口酒，忽然想起来屋外还有个小活物哪。

　　小黑猪饿得嘎嘎直叫，三姑喂猪都是用白菜伴棒子面，黄小六懒得费这个事，把小黑猪一夹带回屋里。往地上一放，饿得都跑不动了，四蹄一摊，趴在地上。

　　黄小六嘻嘻嘻笑，这猪。

　　黄小六盛出一碗白菜帮子搁地上，小猪嘎嘎嗅嗅，囊鼓囊鼓地吃起来。

　　黄小六坐在炕边，端起酒盅。

　　小黑猪儿，跟六哥一起过个年。干杯。

　　小黑猪仰头看一眼黄小六，继续低头呼噜往嘴里嗦白菜帮子。

　　吃饱喝足，黄小六撅着肚子躺倒在土炕上，小黑猪喀拉喀拉抓挠屋门。

　　烦死啦，你要干啥？黄小六翻身起来，小黑猪跑过来两蹄子往炕沿一搭，小粉鼻子拱黄小六的腿。

　　你是...要拉屎啊？你还挺有规矩嘛。

　　黄小六下地开门，小黑猪噌地窜了出去，黄小六也跟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黄小六没有表，也不知道几点了。山下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红灯一片一片。

　　黄小六看着山下的红灯，猜谁家是谁家。

　　这是农机站长家，那是老王家，那是我三姑家…

　　腿上一热，小黑猪呼哧呼哧地贴了过来，黄小六把猪往起一抱，山下不知道谁家放了一个大呲花，嗖地攒上天，嘭地炸开了。

　　一人一猪被烟火照亮，看着这漫天的火花，黄小六忽然觉得特别开心。

　　喔喔喔！过年啦！我有猪拉——

　　嘎嘎嘎....

　　3.十块挺到元宵节

　　黄小六再勒紧裤腰带，到了初五懒汉子集上买的东西也吃完了。大年初五满村都在放炮仗送穷神，黄小六有自知之明，他这副德行到山下谁家都是晦气。

　　黄小六把十块钱揣上出村买东西，大过年的走了十里八里没地方开门。饿了一天回到土坯房，小黑猪的粉鼻子拱在猪圈栅栏外，嗅嗅，好像正迎接他的样子。

　　黄小六笑着说，诶，有钱没花出去。

　　一掏破棉袄的口袋，卧槽。

　　口袋上破了个洞，钱当然也没了。

　　祸不单行。这大过年的。黄小六回屋躺着，肚子咕咕直叫。

　　傍晚，黄小六把小黑猪从猪圈里捞出来，捏着它的鬃毛，盯着看。

　　小黑猪眼神闪烁，黄小六叹了口气，把它撂下，从柜子里拿出勾兑白酒。

　　黄小六仰脖把小半瓶酒一口闷了。再把最后一点底子倒在地上。小黑猪大概是饥不择食，吧唧吧唧把地上的酒都舔了。

　　没过一会，酒劲上头，黄小六晕头晕脑，地上的小猪开始转圈。小六一把把小猪捞到炕上，狠狠地搂着亲它坚硬的鬃毛。

　　miamiamia...

　　朦朦胧胧里，黄小六看到明亮的背景下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背对着他站着，似乎是赤身裸体。他能看见，却摸不着。

　　更让他奇怪的是，对着这个光屁股的小年轻，他脑子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是：

　　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4.这猪有如神助

　　到了初七，黄小六眼睛都饿绿了，路也走不动，小黑猪又在喀拉喀拉挠门，黄小六勉强下地给它开了门。

　　你赶紧跑吧，我指不定等下就把你吃了。

　　小黑猪回头看了一眼，噌地窜出去了。

　　黄小六瘫在门口，抓了一把门边的枯草揉进嘴里。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黄小六又来到了那个朦胧的梦境里，光屁股的小年轻转过头来蹲在他面前，他使劲看也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你吃。你吃。

　　小年轻把什么东西往他嘴里送。他拿着一看，嘿！大肘子！

　　黄小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小年轻似乎很满意，转身走进迷雾里。

　　黄小六抽抽鼻子，醒来一看，口水已经流到大襟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捧上了个大地瓜。

　　小黑猪蹲在一边，黑眼睛发蓝。

　　黄小六看看小猪，看看地瓜。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那天他把地瓜烤了，吃上了三天来的第一顿饭。

　　5.奇怪的猪

　　靠着小黑猪找到的地瓜黄小六撑到元宵，三姑回来了，他的日子好过了一点。过了元宵节，年就算过完了。

　　快要饿死的时候都没吃了这猪，黄小六特别佩服自己。他得好好养着它，等下一个春节就能吃到四个大肘子，两扇肋巴扇，两块大后丘，一条里脊精肉，一个大猪头，一堆下水....

　　黄小六吃啥它吃啥。虽然吃得不好，胜在诚意满满。

　　腊梅开花小草发芽柳树抽条。九九加一九，耕牛满地走。春天来啦。

　　这猪怎么没长呢？

　　小黑猪还是小黑猪，连中黑猪也没长成。黄小六苦恼得要命，难道是营养不良？

　　小黑猪似乎也很愁苦，以前黑得发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霾。黄小六想了想，把小猪从圈里捞出来用咯吱窝夹着去了农机站。

　　孙站长绕着小黑猪转了一圈，扒着嘴巴数牙齿，抬抬腿揉揉耳朵。摇摇头说：

　　六儿啊，你这个猪，好像是宠物猪。

　　黄小六问，什么是宠物猪？

　　就是拿来当玩物养的，长不大的。

　　黄小六的下巴掉下来，眼睛瞪老大。

　　长不大？！

　　四个大肘子，两扇肋巴扇，两块大后丘，一条里脊精肉，一个大猪头，一堆下水....

　　抱着猪往家走的时候，黄小六惆怅得要命，遇到二傻子都笑不出来了。

　　居然长不大啊。

　　“诶，傻子，你要猪吗？”

　　傻子嘻嘻嘻地颠过来，把小黑猪接过来抱在怀里。

　　黄小六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上沮丧务必。

　　好几个月的期待就这么泡汤了。

　　6.我要养它不能吃也养

　　回到家里，黄小六躺在炕上望着房顶裸露的房梁发呆。晚饭也没吃，一直到晚上就保持一个姿势一动没动。

　　天黑下来，他条件反射似的下炕开门让猪出门拉屎，忽然醒觉小黑猪已经不在破屋里了。

　　他想起猪热乎乎的温度，贴在小腿肚子上暖呼呼的。

　　小黑猪救过他啊，他怎么能丢下它不管呢。

　　他呼啸着跑下山，到破窑了把二傻子揪出来。

　　把我猪还我。

　　什么猪？

　　我，下午给你的那个黑猪。

　　没，没给我。

　　黄小六往窑里钻，手一摸，摸到一个又软又热的团子，一把拽了出来。二傻子嚎叫着打他挠他，黄小六护着小猪，从二傻子的破窑里逃出来。

　　黄小六飞奔着回到家，呼哧带喘地把小黑猪搁在炕上，小猪熟练地一拱，就钻进了破铺盖。

　　那天半夜二傻子嚎了一宿。

　　对不住啊傻子。我要养它，不能吃也养，我穷鬼黄小六，也有宠物了。

　　灶王殿前，光屁股小年轻骂骂咧咧地往里走。

　　“老伙夫你搞什么，为什么我成了不能长大的宠物猪？！黄小六现在不吃我了，你说怎么办吧！我这任务还做不做了！”

　　灶王殿高几十丈，纵深几百丈，装修得跟厨房一样，仙气缭绕如梦似幻。一个白胡子小老头从仙气里走出来。

　　“嘘——我的馒头在发酵，你别吵到它们。”

　　光屁股小年轻低头，白胡子小老头比他矮了一头。小年轻眨了眨眼睛，黑蓝的瞳孔透出不耐烦。

　　“那你说我怎么才能回来！他现在不要吃我了！”

　　灶王慢慢悠悠：

　　”当初是你自己太着急投成了宠物猪，你怪谁呢。没办法，什么时候他吃了你你什么时候回，谁让你上辈子欠他的呢？”

　　“没别的办法了？”

　　“没有了。”

　　小黑猪欲哭无泪，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被吃掉，没想到这么难！

　　没办法，一饭之恩，以身相报。这是食材界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有还完上一世的纠缠，才能顺利进入下一个轮回。

　　7.给一头猪起了名字的话 那它就从食材变成了朋友

　　自从把小黑猪从二傻子那抢回来，黄小六每天晚上搂着它睡，又肉头又暖和比热水袋好使。

　　小黑猪愁上了天，天天化成光屁股小年轻到黄小六梦里转悠，变着法的明示暗示让他吃了自己。黄小六早上起来愣头愣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做梦都梦到同一个人。

　　这个光屁股小年轻每每总是浸在一锅肥美的高汤里，头上插着香菜大葱，攀着锅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一走近，小年轻就消失不见，锅里正炖着一只整猪，油光水滑肥而不腻。眼前浮起八个大字：“吃黑猪肉，益寿延年”。黄小六歪着脑袋看，

　　“.....年？”

　　黄小六睁眼，口水成河。

　　小黑猪走过来闻闻枕头，抽抽鼻子，呕。

　　黄小六揉揉肚子，好几天没沾荤腥了。走，镇上开开荤去。当然啦，到哪都得牵着猪。

　　溜达到二傻子的破窑，黄小六抱着小黑猪蹭蹭跑。二傻子听到猪叫，哇哇哇地追打出来。

　　大骗子！

　　到了镇上找了个小吃部，黄小六拉着小黑猪往屋里走，小吃部老板不干了：

　　那个谁，你怎么把猪往吃饭地儿带？！

　　黄小六抱着小黑猪风风火火往桌前一坐，什么猪，这是我宠物！

　　老板嗤之以鼻，还有拿猪当宠物的？走近一看，哟！

　　你这宠物比你干净嗨！

　　小黑猪眼睛滴溜溜转，心想我是比他干净。

　　叫什么呢？

　　恩？黄小六一愣。

　　你这不是宠物么，宠物都得有个名啊。

　　黄小六把小黑猪抱起来，跟逗小孩一样逗它：

　　你叫什么呢？你叫什么呢？叫什么呢？

　　....猪猪？

　　就叫猪猪....黄小六把小黑猪举到肩膀上，小黑猪生无可恋地趴在他背上。

　　猪猪...

　　黄小六家的猪终于有了名字了，而且是他亲赐。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时刻，黄小六花了大价钱买了包子花生二窝头。

　　8.前辈

　　黄小六边吃边颠，好不开心。小黑猪趴在黄小六脚下，正昏昏欲睡，一个光屁股小青年蹲在它面前。

　　不是”光屁股小年轻“，是“光屁股小青年”哟。光屁股小青年轻声细语：

　　你好。

　　小黑猪激灵一下，只有要被同一个人吃掉的猪才会彼此看到。难道你是....

　　孤军奋斗这么久，终于找到战友啦！

　　对啦忘记说，因为猪都在年轻时期就被吃掉，所以他们的神之形态都是年轻人。

　　光屁股小年轻热情拥抱光屁股小青年，兴奋得直转圈。

　　咱么一起被吃吧！

　　小青年被勒得直咳嗽，仍旧轻声细语：

　　咳....咳咳....我已经被吃掉了啦...

　　小年轻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什么，你已经被吃啦？什么时候，怎么吃滴？既然被吃了怎么不回老伙夫那里去报道？

　　小青年说，

　　我刚刚被吃...正要回去...

　　啊？！难道你是？

　　小青年腼腆地说，

　　是啊...我就是那三屉包子....

　　小青年讲述来龙去脉，他是吃着饲料在工业化的大养殖场长大的，生活无忧吃穿不愁，直到前天被运到屠宰场。

　　小黑猪悻悻地趴在地上，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吃你呢。

　　小青年说，

　　你当我完全是碰运气吗？错。我买通了灶王手下，让他帮我偷灶王宝器开了天眼，我每天都在观察黄小六，知道他虽然没钱但每隔一定时间都会到镇上改善生活。一般情况下每吃一次炒菜就会吃三次肉包子，所以做成包子被他吃掉的几率最大。我本来要被送到另外一个屠宰场，但我自己从输送带上跳下来跑到了来这边的车上。小街上一共三家小吃店但最近他最爱吃的那家倒闭了，屠宰场一部分猪要被冷冻运输到更远的地方去，另一部分鲜肉直接被市场的商贩批发卖出，因为我在养殖场那边积极锻炼身体，所以肥瘦均匀最终被选做鲜肉带走了.....

　　他叹了口气，你看，我费了多大劲啊。

　　小黑猪听傻了。

　　光屁股小青年温柔地笑，

　　我的这次任务完成了，我可以休个舒服的长假啦。

　　说完他拍拍小黑猪的脑袋，

　　事在人为哦，猪猪。

　　9.事在猪为

　　自从接受了前辈的励志教育，小黑猪的“吃我”“吃我”攻势更加激烈。不但每晚继续在梦里“诱/惑”黄小六，现实里也开始了攻坚战。

　　小黑猪想，如果我用激将法，黄小六会不会气急败坏，把我剁了？然后想想可惜了的，不如吃了吧？

　　于是它要搞破坏。

　　环顾四周，黄小六这个破屋，不搞破坏都像废墟一样。

　　小黑猪跳上土炕，黄小六就这一条破被子能算家当。它嗷地一口咬住，想把被子撕碎。

　　刚晃了两下，小黑猪心又软了，如果把这唯一的被子撕了，他晚上连铺盖都没了。

　　叼着被角思想斗争了半天，小黑猪还是把被子放下了。跳下土炕，找新目标。

　　灶台旁边有棵圆白菜，是黄小六的晚饭。小黑猪一咬牙，跳上去把圆白菜踩了个稀烂。

　　黄小六傍晚回来，小黑猪装睡观察他的反应，黄小六看到踩得稀烂的圆白菜，先是一愣，然后走过来抱起小黑猪，

　　对不起，今天一天不在家，都没喂你，你饿了吧。爸给你煮白菜。

　　小黑猪摆脱他的手跳到炕上，心想这都没刺激到你，你是怎么啦？！还有，“爸”是什么鬼！

　　黄小六哼着小曲把烂歪歪的圆白菜洗了洗，放进锅里煮。

　　别着急啊，马上开饭。

　　小黑猪已经懒得看他了。

　　晚上，黄小六的梦里，光屁股小年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喋喋不休。黄小六已经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完全不理他。

　　吃我吃我吃我！益寿延年，包治百病，关键还好吃，几百次成长经验，我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肥肉和瘦肉比例....

　　黄小六看了他一眼，虽然近在咫尺，他的面容仍是模糊一片。但感觉上，这人...他好像认识。

　　黄小六想，是村里谁家小谁呢？

　　生日这天，黄小六买了双新袜子，商标来不及剪就上脚了。对于他这么个穷鬼，破烂流丢的日子过得久了，能上身个崭新的东西哪怕是双袜子也值得高兴。

　　黄小六炫耀似的把脚往小黑猪面前一放，小黑猪粉红鼻子嗅嗅，哟，还特意洗了脚。

　　看着这双崭新的袜子，小黑猪计上心来。

　　第二天早上黄小六起来翻身下炕，脚踩在一坨热乎乎软塌塌的东西上，小黑猪蹲在对面，猪脸上仿佛挂着得意。

　　你·怎·么·拉·在·这·儿·了！

　　黄小六终于怒了，这可是两年以来第一双新袜子。他踩着屎就揪着小黑猪的鬃毛把他扔了出去。

　　这猪这几天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脱了袜子，黄小六到屋外嘎地一声把小黑猪夹到咯吱窝下就往农机站奔。

　　孙站长抱着小黑猪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下了结论：

　　发情了。

　　黄小六跟小黑猪大眼瞪小眼，懵圈。

　　黄小六问孙站长怎么办。

　　孙站长说：

　　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