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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离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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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的名就在他的左眼下,在不明亮的室内散发出绿莹莹的光。
——肆
朝空气中一抓,灿灿愣了愣,不死心又抓了几把空气,最终接受自己失去保命武器的事实。
放软姿态,别起争执。
她这样劝告自己。
冰冷银尾被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手心,肆蹲坐着看她,却在她握住尾巴时颤抖。
“像以前那样,冲我发泄吧主人。”他的尾尖溢液,流过灿灿手心,带给她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言的情绪。
与尾巴接触的皮肤阵阵发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肆的身上,她看见了娇娇的影子,只不过娇娇享受痛苦,而肆明明害怕疼痛却必须要靠痛来证明他可以成为神子的信徒。
【让我刮目相看了,这个改造基因种有点东西】
躁动的灵魂体安分下来,也已经接受无法夺取身体控制权的事实,略带欢快的音调听上去像位正值青春的少年。
【打他】
“我不会那样对你。”灿灿放开那条尾巴,“你也别叫我主人,我不是祂,祂也不会来了。”
没了她托着,稳稳停顿在半空中的尾巴缓缓垂落在地,肆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似的,将头发抓起一把塞进她的手里,要她拽着玩。
【他是被驯服的奴仆,惩罚他,他才会安心】
“我说了我不会在你身上发泄。”要挣脱肆的手不太容易,灿灿无奈俯身,抚上他的脸,“我也爱你,你起来吧。”
得到回应的肆,惊恐地抓住灿灿扶他的手指指尖,站在她面前浑身发抖。
他是做错什么了吗?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移开视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神。
【智体从不对虫子说爱,你最好管管你的嘴】
“呵,看来是失败了。”靠着墙看戏的林,一动就被肆的尾尖指着,他摊开手摇摇头,“看在林林的份上,我不会伤害她。”
【屁,分明是那个灵魂在哭着喊着不让他干掉你】
“你的敌人不是我。”林推开绷直的尾尖,捋了下干爽的头发,露出发蓝的双眼,神情有些烦躁,“看中她身体的那家伙没有成功,就代表她知道智体的秘密,而天脑是不会允许她活着。”
【这是真话,所以你主动让出控制权,我会批准你待在这具身体的角落里活着】
灿灿觉得眼皮沉重,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超出她的设想,到现在她与神丝持有者只见过几面,不断出现的人物在一步步为她揭开这个世界的面纱,即使她并不想知道,这被强行喂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是吗?那就来试试看吧。”她说完便皱起眉头,转向肆问道,“你忠于灵魂,还是躯壳?”
“您,我只对您忠诚。”没等到惩罚的肆,不怎么抖了,他吻上灿灿戴着戒指的手指,并未正面回答。
灿灿还想说些什么,但瞬间来袭的黑暗让她歪倒入下意识前来接住她的林怀里。
肉与骨相构建的空间里,建筑是褐色骨,天空是厚厚一层粉色鼓动的肉膜,莫名凸起的近乎两米高的肉块上坐着的小少年,见到她的现身便放下二郎腿,轻快地朝她走来。
“嘿,终于能跟你面对面了。”他仰头笑嘻嘻,淡淡瞳色显得他纯真无害,“你的灵魂原来是这样的啊,又老又丑。”
拳头硬了,灿灿露出假笑,抓起小少年的衣领又松开,咬牙切齿道:“叫姐姐,小孩。”
随即她又松懈下来,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沉闷感留在了躯壳里,厌世的情绪不存在于她这个灵魂内。
“我这是生活的印记。”她脸上的笑变得柔和,“是岁月的痕迹,每个自然生长的生命都会有衰老的过程。”
“我还没来得及经历衰老就死了。”小少年系好被灿灿扯歪的天蓝色领结,拍拍到膝盖处的浅蓝色短裤,“除了天脑,天海里面拥有自我意识的灵魂体都叫智体,也就是智慧生命体,我觉得你会想要知道这些。”
在小少年嫌弃的眼神下,灿灿挑了块乳白软骨坐下,她依旧穿着碎花上衣与奶白长裤,坚硬骨骼间发热的肉膜使她很想笑。
“不要笑,我在很认真地讲话。”小少年噘嘴,樱色双唇间能看到洁白的牙齿,“我一说谎你就能知道,因为我已经完全投入到你的身体里了,我们是关联在一起的。”
智体本身就是美丽生物,因此他们不会选择平凡面孔,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在第三街区外看见的全是外貌出众的人类,她欣赏的眼神让小少年骄傲地挺直了腰背。
“你是被天脑分配给我的,但我进入到你的这具身体里才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人,而且你比我强壮,刚试过了,我不能压过你。”他抓了抓自己黑泛蓝的头发,一屁股坐在灿灿身边,双手撑着膝盖,突然萎靡,“天脑会发出声音,能听到祂声音的人回应祂时,那个人就会被选中,变成智体的容器,本体的灵魂会跟随智体一起在死后升入天海。”
“祂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灿灿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让人类得到永生,让爱可以永存吗?”
“是啊。”小少年躲开灿灿的手,抓顺被揉乱的头发,“这不是你们人类一直都在追求的嘛,永生,也是因为这个,天脑才被唤醒。”
“什么叫我们人类,你不也曾经是人类吗?”
一股腥臭的风吹来,灿灿差点晕厥。
“这是你的精神世界,你居然还要晕?”他连忙拉住向后倒的灿灿,由于力量差距,他也倒下了,“你居然会护着我?你是哪里来的怪胎?”
“我是神啊。”灿灿轻飘飘来了句,“也是,没有信仰的你们,不会相信神的存在。”
“你胡说什么?”他盯着灿灿好一会儿,磕磕巴巴道,“你……你说的竟然是真的,我能感受到你没有说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之前大战的时候,世界都快完蛋了你为什么都不出现?”
血肉构建的空间里,璀璨的灵魂光粒组成两拨人影,在他们面前举着武器,冲向对方,扭打交缠在一起,他们脚下的大地吸取喷洒的血液,脑浆血水激活暗褐色的骨骼,从血色中站起身的巨人,由无数的灵魂光点组成,飘荡的光点均向祂涌去。
“那是……”小少年抓紧灿灿的衣袖,指着那巨人,回头看她,双眼发亮,“是天脑!你怎么能看到这个?难道你……你真的是神!”
流动着的亮金色的血液,灵魂光点模糊了祂作为人躯该有的棱角,渐渐分离出的血色光点,在将祂拉向肉色天空。
“这不是我的回忆。”灿灿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吐出的热气烟丝般飘向上空,“是天脑的。”
“不可能!天脑是最高级别的生命体,不可能会投入到容器里面,容器也无法容纳天脑,除非……除非……”小少年的表情凝重,“除非是祂主动连接你,让你看的。”
插播进这段回忆给她看,灿灿搞不懂天脑想做什么,热气断断续续地贴近她的皮肤,钻进袖口、领口,也有些湿热沿着脚背爬升,怪异的感觉使她仰头望去,与巨人那双暗金的眼眸对上。
“祂在看我。”小少年猛地站起,拘谨地抓着自己身侧的衣服,“不对,祂在看你,可是祂什么类型的人没见过,怎么会被你吸引……不对,你不是人,你是神,你……”
【禁声】
祂的声音跟她之前听到的完全不同,深沉低缓,一如深夜里的呢喃,却带着点引诱的滋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于祂。
小少年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哭丧着脸坐回原位扭头不看她。
【怕】
天脑朝她走来,下半身融入骨血大地,占据了大半个空间,近在咫尺的脸,她却只能看清祂隐藏在金眸里的暗海。
“怕,我有巨物恐惧症。”灿灿随口说道,嘴中飘出的热气划出诡异的弧度,流进那海里。
【肆】
祂抬到她身边的手掌心内,躺着一具头发眉毛均是翠绿的人体,遮盖脸颊的长发被祂散发柔光的手指撩开,沉睡中的人胸脯起伏,浑身无一瑕疵,比被她杀死的那位爱意热涌的翠绿少年多了几分瓷脆之感。
【喜欢】
“您是不是忘了,我刚杀过一个。”灿灿实在是想挪动位置,可来自天脑的凝视使她动弹不得,“我不喜欢。”
耳边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她没去看少年的脸,仰视着涌动的暗海,继续道:“您是这个世界的神,您没有必要去讨一只虫子的喜欢,您大可碾死我。”
【喜欢】
“我说了,我不会喜欢您。”她无法从那张看不清面孔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您把我的同类当成虫子随意碾压,还用永生的名义去夺走那些鲜活的生命……”
天海里沉浮漂游的金点,包裹着灵魂散落的记忆,原来海本身并无光所在,是灵魂光点让这片海看起来不那么冰冷。
“我不追求永生,也不会向您妥协。”
祂摆弄着手中玩偶,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将人偶放置在她腿边。
【喜欢】
“您只会说‘喜欢’两个字吗?”她抚摸着靠在她腿上的人偶的头发,“您发出的声音,连不成句子呢。”
即使在她推开那具完美躯壳后,祂也只是轻声说了“喜欢”。
“您要我重复几遍才会懂?”灿灿烦躁的情感似乎也掺杂在她被林旭拿走的那一半灵魂里,面对天脑的话她依旧心情平和,“您喜欢那是您的事,请不要将您的喜欢强加在我的身上。”
祂停止诉说祂的喜爱,只看了她一会儿就聚不成人形,跟随金光点升向天空。
“呼~我终于能说话了!”小少年跪坐在人偶边上,面露不满,“你怎么这么粗暴,还好没摔坏。”
人偶忽然坐起身,不理会被吓到的少年,朝灿灿爬去,却抓了个空。
“要怎么做您才能爱我?”意外的是,这个新生的肆没有自负的姿态,他更像是外面那位信徒,卑微地渴求着她的注视。
“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她困惑不已,祂向她祈求的竟然是“爱”,从未有人向她索要她的爱,“当然,我知道我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特的存在,人的躯壳可以被复制,但灵魂不能……我明白了,您想要我的灵魂是吗?”
也许察觉到永生对她的诱惑不大,天脑便换了一个法子,用“爱”来迷惑她。
“我是很渴望有人能爱我,能属于我。”指腹轻蹭去肆眼角的湿润,灿灿扯断地上凸出的一根白骨,“但这个人不会是你。”
她再一次杀死了肆,断裂的骨头刺穿他的头颅,没有迎来天脑的暴怒,没有任何响动,这里安静地能听见心跳声,不是小少年的,也不是她的,而是脚下这片大地发出的心跳声。
“你应该知道是天脑允许你杀掉肆的吧?”小少年站得离她有点距离,他往后又退了几步,“如果你杀掉我,天脑也不会说什么,我刚接收到新的指令,那就是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你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吧?其实你杀我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我活了很久了。”
说着说着他绕过死去的肆,靠近灿灿,脸上不见恐惧。
“我啊,就在你刚才看见的那场战争里,我见证了天脑的苏醒,经历过很多具躯壳,每当我投入的肉躯死掉后,我就又会回到天海里,等待下一次的分配,你知道吗?我就像个工具一样,可能就这样死在你的手里,我能得到解脱。”
“你跟我有点像。”灿灿拍拍小少年的头,“但我没有杀你的理由。”
“什么?”躲开她的手,少年不满道,“别把我当小狗一样对待。”
此时空间里一阵颤动,预告着身躯即将醒来,灿灿推了他一把,笑眯眯道:“你不是想要获得身体的主控权吗?现在给你,去吧,享受你的再次人生。”
还在嘀咕的他诧异中被无形的力量拽出,落回人躯的那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夺走他的呼吸,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他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灵魂姿态的灿灿就站在床边,环顾四周,原来她已回到她的小公寓内,晨光洒落进室内,照得她的魂体暖意阵阵,脚趾舒展,她走入阳光下,再一次感到心安。
“为什么……”小少年紧抓心口的衣裳,艰难喘息,“这具身体好沉重……好难受,我好难受……”
阴暗潮湿的角落暗自生长的腐烂,在失去主人的压制时喷涌而出,眼泪联结了被死死压住的情绪,像是躯壳残留的意识,借着陌生的灵魂,把痛苦宣泄。
“她”一定是想这样大哭一场吧。
灿灿感谢这位不知名的智体,替她们哭嚎,“她”的灵魂一点点浮出这具皮囊,碰上她的手指时停顿了片刻,随后便飘向阳光中,融化在清风里。
那些闪烁的记忆,大都是孤独可怖的,逐渐推挤着“她”踏上自毁的路,无人可爱,也无人来爱,只有黄昏时将落欲落的太阳所照拂在“她”身的光,会使“她”觉得温暖。
所以“她”选择死在黄昏之时,死亡的真相模糊不清,无法回忆,可那已经不再重要,属于“金灿灿”的灵魂正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好好活着吧。”灿灿拍拍他的头,意外自己竟能碰到实体,她回神,笑着说,“这一次就为你自己而活吧。”
“我叫……”就在灿灿即将消失时,少年轻喊了下,他记忆中那个含糊的名渐渐清晰起来,他再次肯定道,“我叫旭。”
旭日的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