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欢喜吗 ...
-
“起来！”
一声怒吼唤醒倒在雪地里的小孩，约莫四岁，脏粉色小法师袍满是污秽，破烂如主人。
“起来！我楚家没有废物！给我起来！”
天外来音催促着小孩，厉声惊起茫茫雪海里潜伏的渡鸦。
“楚燃，不想死就快点学会控制你的能力。”
稚嫩的身着淡绿法袍的男童，身披淡金色结界，从雪雾中走来，神色淡漠，仿佛埋在雪中的只是只将死的小兽。
“呜……哥哥，冷……”
楚燃抬起冻得乌青的脸，被冻出道道裂纹的小手无力地扯着嫩绿芽儿般的法袍一角。
哪知道他的哥哥只是吐出“废物”二字，一脚踹上他的小腹把他踢开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越发猛烈的暴风雪之中。
脏粉色一点点被雪白覆盖，黑鸦鸣叫渐渐被风雪吞食。
粘稠的红划开风雪，医院病服于身的女人走到小鼓包前，血红长刀插入边上雪地，她脚下蔓延的血，慢慢朝伤拉出粘触，在他们头上支起近乎透明的血色罩子，而她同样冻到发情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我他爹的总算是把你给找着了。”
刨出蜷缩的粉团子，在雪中寻找度过了漫长的三次黑白交替的金灿灿轻轻地把小楚燃抱在怀里，只可惜她冰冷的身体捂不热他。
“杀了他，他是楚燃的恐惧。”吞噬体蹲在金灿灿对面，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道，“我忘了，你不敢，那就给我吧，让我吃了他，反正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做的。”
一进入楚燃的情绪世界，吞噬体就脱体而出，也难怪原身会选择自毁，毕竟“金灿灿”快要控制不住吞噬体了。
只她清醒时，吞噬体才会被困于她体内。
可她入睡或是意识不在本体时，吞噬体便会现出形状跟随着她。
“楚燃，醒醒。”轻拍小楚燃的脸颊，实在是硬，像冰块，极力在汲取温热，金灿灿解开病服，在把小楚燃按进怀里之际，倒抽一口冷气，“嘶，要不是看在那倒霉蛋小时候受过你的恩惠，还看上你了，我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他是自己冻住的，这场暴风雪，这些趴在雪中的乌鸦，都是他的恐惧。”吞噬体抱起一只黑鸦，一下一下抚摸着，“你要做什么？”
托着小楚燃的冰屁股，金灿灿弯着腰，拔出长刀，罩子破裂，风雪袭来，她走几步便拿刀在空中划一下，朝着短暂清明下看到的光缓慢前行。
“体验自己的人生还没完，又要来过过另一个我的人生……”喘口气，脸好似黏住了冰块一样，动动脑袋就感觉皮被拉扯，金灿灿忍不住流下眼泪，“啊，原来我才是那个倒霉蛋。”
热泪不被冰冻，融化了些她与小楚燃脸颊相触间的冰，发觉自己的脸能稍稍拉开一点距离，金灿灿泪落的更欢了。
脸颊微微发烫，楚燃小声呜呜，金灿灿叹息，拿手轻抚楚燃瘦弱的背，一下一下，抚平他的惊惧，抚慰他的绝望。
暴风雪越渐猛烈，慢慢的，一股甜锈味弥漫开来，纯白的雪一点一点转为猩红，仿佛是从天落下了血，将雪地渐染。
随着冰块碎裂的声音，一阵刺痛由脚心升起，金灿灿往下看去，原是她踩碎了一地残肢。
“他们都冻死在他的恐惧里了，你也会死的。”
绵绵血地里，本是纯黑的乌鸦已在其中奄奄一息，随着她的前进，乌羽逐渐覆盖这片血色，赤脚而行的金灿灿，身体是如镜般的冰，蛛网似的裂纹遍布她全身。
“快了，你也快死了。”吞噬体的语气满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金灿灿灵魂一旦死在这片雪地里，那么吞噬体就会填补她身躯的空虚，吞噬她的人格，从而抹杀掉她的存在，彻底取代她。
“楚燃……”
热气一出口，便在寒气中冻结，化为不规则的纯白结晶，掉入绵血里。
“楚燃……你，嘶……你甘心吗？”
牙齿打颤，长刀如她一般，半截入红雪。
“就这么……这么……死……死去……呵……”
声音破碎在暴风雪里，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你……甘心……”
闷声倒入雪里，不过片刻，她就紧紧怀抱着楚燃被风雪吞噬，留下吞噬体立于露出刀柄的雪地边，胸腹黑线蠕动，缓缓张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将黑鸦点点拉入深渊。
“他从来没想过要活下去，死在这里，是他的解脱。”
只可惜无人回应吞噬体的呢喃。
大雪足足下了两次次黑白轮回，才逐渐变为细小似尘埃般的雪，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红雪地与纯白天，再无他物。
“看到了？”辨不清性别的声音响起，“看到了吧，你的存在，只会给身边人带去灾难。”
干净整洁的奶黄袍上流光闪烁，半跪在纯白界限边上的人，灰紫长发散落于地，紫红火焰低燃。
“他们一个个都被你的恐惧害死了……”
脏粉袍的小楚燃面无表情，只是侧头埋进吞噬体怀中，随着张牙舞爪的黑线被一点点吃进吞噬体体内。
被挖出来的还有人体碎片，四散开，虽染着血，却莫名晶亮。
“金……”
“灿灿”二字未能说出口，就咬碎在他口中，紫金色脉络跳动着的手，指尖触到那一点滚落在他身前，断裂了的半掌手指指腹，就颤抖，剧烈地颤抖，仿佛丧失了所有热量，他的火，灭了。
那个有血有肉的金灿灿，碎掉了。
忽然，他哽咽着哭喊着金灿灿的名字，试图拼凑出金灿灿的身躯，可无法平静的手却让金灿灿更碎。
“我该怎么做才能……灿灿……灿灿……对不起……对不起……”
纯白的天再度飘起了雪，只是这雪，如阳光般温和。
“真美啊。”吞噬体瞧着暖金色的雪，一时间忘了去吞食小楚燃，嘴里念道，“她也是喜欢你的，所以你们就在我肚子里重逢吧。”
双腿缓缓融化成血金鱼尾，吞噬体由头至尾泛起黑线粘触，身体正要分裂大张便被突如其来的红光划碎，骤白的粘液全数流进界限中，又上升融合成一颗雪白的毛绒物体。
失去支撑的小楚燃被由两颗上大下小的白雪人接住，爬伏在雪地里哭泣的大人被人抓着后领拖进了界限里。
没有他的世界，从界限内看去，只有黑白。
“啪！”
脸颊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泪痕交错的脸浮现出清晰的手掌印。
“你……你……”看着半蹲在面前的人，他失神，“你不是……我在拼你……你……”
“憨货。”稍离远了些暗紫火焰缓慢烧起的人，金灿灿向那黑白世界伸手，一条黑色长蛇游来，钻入界限，还带着点冰碴的暗绿蛇身一圈圈绕上金灿灿的手，她拿下蛇口叼着的纸张，展开在他面前，“瞧见没，这纸上的大字，‘金灿灿’，灿瞎你的大眼了吧，爷多才多艺，话灵笔也灵。”
他没有出声，只是呆愣愣地看了会儿金灿灿，后又垂下了头，紫火再次有熄灭的趋势，随火焰渐熄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冷到金灿灿耳边出现碎裂声，她抬手看去，原来是她的手掌碎成了透蓝的冰。
“楚……啊不，燃哥，我的好燃哥，你火别灭啊……”
才触碰到他的肩膀，金灿灿动作一顿，她那还未破碎的另一只手被紫火染上，蔓延开来，逐渐把她整个人都吞并入包裹着他的火焰里。
火，猛烈却温暖。
被温柔地拢入怀里的他，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柔软，他就那么双手怀抱着自己舒缓在金灿灿的怀中。
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抽出一只手，摸上金灿灿的手臂，一点点摸到她手腕断裂之处，透紫色的火焰跳动着，紫金脉络密切分布在灿灿手臂上，跟随他的手指，完整复原了金灿灿碎如冰晶的手。
被冰冻的血液流动起来，仿佛生机又回到了这个黑白世界，红雪消融，细草茂密，嬉笑打闹声瞬间响起，伴随着摊贩叫卖声，金灿灿在人来人往中看到了自己与对方十指相扣在阳光下的手，紫金光在两人相扣的手上一闪而过。
“成人礼，可还喜欢？”
温润如水般的嗓音撩拨着灿灿的心，她盯着腕上一根紫金线串着的铃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拉着他的手置于自己眼皮底下。
铃铛无声，小似珍珠，却扁圆灿金，正如金灿灿的名儿，灿得晃眼。
“你耍猴呢？”
灿灿谩骂着抬眼看去，那是一张与楚燃相似的脸，却又比楚燃拥有更精致的五官，眉眼跟浸了温水般柔和温顺。
“你是谁？”
“灿灿又记不得我了。”他轻缓呼吸，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灿灿的脸颊，拇指一下一下在灿灿眼下来回划过。
“你这是要加重我的细纹吗？别摸了！”
嘴里这么说着，可手下却一点动作都没有，金灿灿皱了皱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入在他怀里。
“我的灿灿，一向喜欢热闹，你看，这世界很热闹……”他奶黄衣袍散发着奶香气，柔火轻跳于指尖，划过灿灿的脸侧，带起一阵惊颤。
颤的是他。
叹的是他。
低声呜咽的，也是他。
“林也。”他哽咽，“我是林也……”
白雪飘落，狂风四起。
“别忘了我……”
漆黑，吸走所有的光。
世界，骤然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