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晓悲

8、认同

　　我们两人约定夏初见面，那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这个决定来得突然，但我一点也不为之惶恐，因为这只是两个女孩之间的密会，无伤利益，无关情伤。
　　我没有拒绝的借口。我和燕子都已年逾十八的女孩，应该有很多话题可聊，见面是一种相思的终结，也是对未来关系的寄托。燕子对我说，如果你没喝过声声乌龙，我在茶颜悦色等你。我单数日期上班。亲爱的，我想揺杯乌龙请你品尝。你一定第一眼就认出了我。但我还是说明一下，我不高，扎丸子头，戴珍珠耳钉。
　　她盛情得不像一贯冷静的她，我几乎要因此怀疑她的动机，但，我答应了，也许是为了猎奇，确定她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我臆想出来的夜聊对象。
　　茶颜悦色是一家创意奶茶店。这是星城的地标类美食。来到长沙旅游的人，不喝茶颜悦色，就没资格说自己来过长沙。这家在星城创业兴起的美食，不接受加盟，所以其它城市看不到它的踪迹。这种被湘北文化所熏陶的奶茶，采用了中茶西做的烹饪方式，既不失摩登气息，也不缺茶的余味。可能是骨子里的湘北基因作祟，我很期待探访这家久负盛名的奶茶店。
　　去之前，我还搜了资料，在日记本上做了笔记。
　　我了解到，茶颜悦色就如普通的咖啡馆，十余块就能买一杯饮料，啜饮一下午。这里富有启迪的温馨氛围，自由创业者、作家、企业家等在这里消闲，或思考，济济一堂。也许你所暼见的一个戴口罩，手握桂花奶茶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这里，异常适合有才华而大隐隐于市的聪明人。果然，和预想的一样，燕子就安身于此。
　　我找到燕子所在的门店时，已近灯火黄昏。数名年轻女店员在流理台后面忙碌，她们都有着不分彼此的姣好面容。诡谲的直觉使我暼见那个将头发随意盘起的女孩，她素面朝天，安静自若，看上去，不像能够做出辍学这件事的特立独行的女青年。
　　她浅笑，说，Hello，莫丽，等你好久了。我的网名就是我的本名莫丽。
　　我也笑，你好，燕子。燕子只是她的网名，她的真名是什么，我无从得知。
　　她的气质近于木槿花，芬芳而耀眼的一树木槿，搁在泛泛人群中，很是惊艳。她美得不张扬，眼睑微微发光，她的笑很真实，纯粹出于本意的善良，而非敷衍顾客的假笑。她打了耳洞，戴着珍珠耳钉，额头很白净，一颗暗疮也无，她不喷香水，衣服上散发出淡淡的肥皂味道。
　　她美得真实而独特，与我的想象分毫不差。
　　见面当天，她上白班，下班后，她换回自己的夹克，与我并肩行走于大街上，暮色中，人群涌动，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请你看免费电影。她晃了晃手中的精致小U盘。
　　这时，我得以进一步打探她的容貌。路灯的橘色光芒落在她的头顶，她的乱发像焯过水的一簇海带，墨绿色，繁多而潦草。粉黛无施的样子，有些幼齿，像一位小学生。披一件机车夹克，内搭多啦A梦图案薄款卫衣，素净的左手腕上带着四五条手链，走起路来叮叮冬冬响。
　　她大概很怕冷，又为了讲究风度不要温度，身上穿的衣服不耐寒，所以她习惯缩着脖子走路。她笑起来，眼睛的形状像月牙弯弯，眼珠像两颗通透的琥珀石头。她的气质，很像樱桃混搭脱脂牛奶，浑身散发着甜美而温暖的气味。
　　我们沿着五一大道向南走，毫无目的地游荡，聊一切可以启唇的话题。在一家美食书吧，我们共吃一碗牛腩手工面，作为晚餐。仍然继续聊天。燕子随意翻着一本英文版《小王子》。我们头顶燃着炽热灯光，照得人的心情都是暖色调的。燕子一手撑腮帮子，一手拿着免费柠檬水啜饮着，她不时把手中透明的杯子放到灯光下，五彩斑斓的玻璃影子就落在小桌上，她低头玩味着桌面似琉璃的色彩。
　　我和燕子脾性如此相投，毫无疑问，我们如愿成为了真正的密友。就像徒步的人，走了数十公里的路，虽然仍在强撑着，说自己不累，却在某个契机，看到一排石凳，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安顿下来。
　　这种友谊便是如此心甘情愿，我们也尝到了他乡遇故知的幸福。
　　就这样，初夏的五月，在燕子的到来之后，就这样结束。

　　我和燕子臭味相投，看赫本的电影作品，是我们共同的喜好。这是一种毋庸置疑的享受。
　　《罗马假日》中那位青涩的天貌公主，醉酒后，独自在罗马深夜的街头徘徊。偶尔的叛逆，反而娇俏，显得如此天真烂漫。每一个懵懂的灵魂，都在等待着一位唤醒者。于是，瑀瑀独行的美国记者来到安妮公主的世界。即使喝了酒，酒精使身体昏迷，仍然无法麻醉的心脏，是在黑夜中跳动。安妮公主很有自己的主张，她要的是良知，而非爱，但她仍然对那位绅士的穷记者产生情愫。
　　昔日光华环绕的公主，与穷记者度过了一天，这种懒散与寂寞，是穷记者每天都要面对的拮据，在公主眼中，却是一次放松的旅行，片名《罗马假日》，也由此而来。
　　那位在宴会上惊为天人的公主，跟着他，像一块麦芽糖那样粘着他，暗自欢喜。她有棕色的长发，琥珀般的眸子，高挑的身材。她是一位非典型的欧洲美人。她只是个有心事的少女，她与她之间产生了化学反应。这是一部爱情片，所以她不可免俗地爱上他。离别和婉拒是结局，甜蜜的一天约会，终于沦为海市蜃楼的记忆。懂事的她，早就知道从小读的睡前故事是虚构的。悸动、好感、热恋和离别，都是相爱的人所背负的宿命。
　　分开，是自然而然的决定。
　　离开欧洲前的答谢宴，采访者问她最喜欢的欧洲城市是哪个。她不假思索地说
　　，罗马。她的棕色长发已剪断，留着一头法式短发，戴着考究的贝雷帽，仍然艳若桃李，却毫无冰霜之冷淡。这是一个注定等一辈子等待爱情的女孩。也是穷困潦倒的他爱过的女孩。他守护者她，没有让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有爱滋润的女孩，永不长大，永不早衰。
　　他只是一个过客般的角色。他偶遇她，在深夜寂寂的罗马街头，然后，任凭她一点一滴地占领他的心脏。把她珍藏在心脏的最深处。她对他而言，如此娇脆，唯有静静呵护，容自己一寸一寸，沉入爱情的深海。一见如故地识破真公主、来者不善的目的、看着她剪短自己的头发、与她骑车在罗马陈旧的街头……这部电影就如一次睡眠，它允许观者在南欧的烈日下，打一个清凉的瞌睡。醒来后，生活中的一切都百废待兴，唯有宿命是真实的，爱，仍是一个有希望的假象。
　　赫本当女一号的片子，编剧写下的剧情都十分简明扼要。在短时间内经历大风大浪，这不是公主片所热衷的主题。赫本总是能够本色出演，胜任角色。赫本把一个痛失芭蕾梦的舞者的天赋，发挥到极致。燕子认为她是一位梦想家，在我心中，她只是一个美少女。美少女也自有她的坚韧，重拾梦想的碎片，忍住失落和怀疑，将自己曝光在闪光灯之下。毫无怨言，只是将心事曝光在阳光下。分分寸寸，让观众赋予她新的灵魂。
　　我一度以为自己的独居生活无以为继，只要一记起还有大堆的稿子要写，今晚又要去吃那家重口味的沙县小吃，我就觉得内里有一只毒蝎子，它在慢慢侵蚀我的五脏六腑，我终究会沦落成岁月的败者。有时候没来由地焦虑，刚用柠檬乳洗完手，我就开始俯视自己的生活：26岁，待业，无配偶，无房产，穷得叮当响。就会忆起每日清晨独自赏花的无聊，截稿的忙乱，在社□□对上的默默无声，以及被灵肉上的孤独所毁蚀掉的大好年华。
　　不止一次，我鼓励自己善待自己，以便提升自己的生活档次，但这些想法总是被杂乱的闲事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