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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星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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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入了夜就格外严寒,承徽莲步轻移走到他跟前,这才发现他周身布满了寒气,迟疑着问:“哥哥怎么过来了,等很久了吧?”
项泽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他买的那件钻石长裙,外面罩了一件茜色斗篷,毛茸茸的笼罩周身,露出一张光洁如玉的脸来,颈间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从细密的羽绒间钻出来,说不出的温婉动人。项泽廷不由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笑着说:“一起去吃饭吧。”
她落后他两步,缓缓跟在后头,桐河馆离用餐的花厅不远,步行只需绕过一方名为镜湖的池塘即可,夜色渐浓,池塘四方升起了暖黄色的地灯,照得地阶石板一片明晃晃,她穿着长裙从灯旁掠过,光影绰约打在脚踝上,更显得身姿纤弱娇嫩。
她玩心大起,一蹦一跳地踩上地灯,忽明忽暗,项泽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她玩得不亦乐乎,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傻瓜,小心滑倒。”
她笑呵呵地停下来,忽然吸了两口气,“哥哥,你闻到了吗?好香啊。”
是园里的腊梅香。
项泽廷见她喜欢,就说:“等下摘一些带回去吧,让宫里人插个花瓶,一定很好看。”
她笑着说好。
孟冰云上前两步递给承徽一支手机,是宫里的电话,项泽廷转过身,望向被夜灯染成淡淡橘色的池塘,入目皆是垂落的莲蓬,偶有夜风吹过,也无法撼动半分,全无夏日的窈窕曼丽。
承徽心情极好,轻轻跟在项泽廷身后,接起了电话:“晚上好呀八公子。”
原来是项泽瑜。
他已经回国了,正在她的灵夔宫作威作福,翘着二郎腿吃着皇后赏赐的香瓜,又差使她的侍女端茶倒水,做这做那,承徽想想就知道他的做派,威胁他,“不许你欺负我宫里人。”
他还觉得冤枉,“怎么会,我喜欢还来不及。”
承徽更不放心了,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离南屏远一点。”
他反倒笑嘻嘻的,声音拖得老长,“哦——她啊,可喜欢了。”
信他就有鬼了。承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盼自己宫里的小姑娘清醒一点,不要被楚国冠冕这张唬人的脸蒙骗了。
世人品味古怪,放着浔阳王这样英俊的男人不喜欢,反倒都钟情项泽瑜那种雌雄莫辩的女人脸,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想着想着就不自觉打量起眼前的人,许是这两年长开了的缘故,他比从前高大不少,身形挺拔坚毅,窄袖穿在身上,肌肉紧实健硕,彰显出一种奇异的力量之美。思绪乱飞,接电话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电话那头喂喂几声,“项承徽,你听到了吗?”
项泽廷似乎也发现了,疑惑地转回身看向她。
偷窥差点被发现,她心虚地收回目光,心跳如鼓,连耳朵都升起了热意,装模作样地打着电话往花厅走去,敷衍道:“听见了,我不回来吃了,你自己吃吧。”
挂了电话,竟觉得周身充满了热意,将手机还给身后的孟冰云,拿着绢帕小心地扇着风,仿佛这样能稍稍遮盖,幸好夜色正浓,掩下了绯红的面颊耳垂,项泽廷跟了上来,似是不经意地问:“谁的电话?”
她终于舒缓了一些,“啊,是项泽瑜。”
“喔。”他应了一声,然后又自言自语一般,“他住在宫里。”语气中带着难言的懊恼,似是陈述又仿佛是缅怀,顺着凛冽的微风摇摇摆摆,不知怎么就钻进了承徽的耳朵里,她听着也感染了莫名的情愫,垂下头说:“是呀,他住在宫里。”
项泽廷轻轻走在鹅卵石阶上,没有说话。
承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虽然是奶奶让他跟我作伴,不过他经常外面浪,不在家。”
她这也不全是鬼话。项泽瑜,长安冠冕,浪荡公侯,哪有那么多时间乖乖在家陪妹妹读书写字,白天从不见踪影,神仙难寻,夜里常去紫云台喝酒作乐。这样想想,和她也不算是时时刻刻玩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两人一路走到花厅,侍从们早就摆好了饭菜。
项泽廷从金陵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淮扬菜大师傅,承徽吃过几次,很是喜欢,尤其是糖醋熏鱼,切薄片腌渍,用冰糖熬浆煎至酥软,是她最喜欢的江南美食之一。
项泽廷这些年收藏了不少餐具,两双新制的乌木嵌星光蓝宝丝纹箸整整齐齐地码在桌案上,光滑动人,火彩异常美丽,就连乌木都透着淡淡的香气,承徽看得爱不释手,知道一定又是他找国内外的匠人共同研制的,他除了爱看山川杂记,最大的爱好就是摆弄这些奇淫技巧的小东西,什么扇骨金箸、铁壶建盏,五花八门,无所不通。
他执起宝石箸,夹了一块熏鱼给她,“尝尝看。”
她不由得哀嚎,“这筷子太贵了,下不了口。”
他笑了,“没事,上次定制了十双,够用。”
“难道不应该先给陛下吗?”她总替他顾虑周全,项泽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又给她盛了一碗汤,“给陛下准备了更好的,来,先喝汤——”
她这才放心,安安静静地小口小口饮汤,他开了两瓶酒,也不吃菜,就看着她夹这个夹那个,不知不觉把一瓶酒喝了个精光。承徽发现了,夺过他手里的酒瓶,有些不高兴,“你这是哪里来的坏习惯,不吃饭单喝酒,等下喝醉了怎么办?”
他饮酒之后反倒多了些与白天不同的不羁与野性难驯的味道,摆弄桌上的空瓶,舒展着往后一靠,轻笑道:“就这点酒......”
“这点酒也不行。”她怎么能眼看着他喝醉,转头就嘱咐侍从盛一碗饭来,非得看他吃饭才作罢。
项泽廷扬了扬手里的空瓶,“味道很好......”
简直变成了一个酒鬼,她细细看了看瓶上的标签,发现是全国第一酒厂西州兰雀河生产的,接着又联想到敬王在兰雀河遇刺身亡......
项泽廷挥退了众人,挑挑拣拣夹了一片芦笋,这才告诉她,“父亲在世时私下收购了兰雀河酒厂,已经由我接手了。”
承徽惊愕不已。
兰雀河是国酒,从前朝崇懿女皇年间起就已是私人产业,皇家几次三番想收回来都无从下手,这么多年,只听说兰雀河的幕后老板是一户乌姓人家,然而乌姓是西州大姓,算不得什么秘事,幕后老板的身份也就不为人知了。
没想到这家酒厂兜兜转转,竟然到了项泽廷手里。
想到敬王就是在兰雀河遇刺身亡的,她心中一凛,“那和敬王叔遇刺的事有关吗?”
项泽廷面色微冷,说:“有,但是我还没找到其中的关键。”
她为他高兴的同时又充满了担忧,“如果陛下知道了怎么办?这些年多少人虎视眈眈,让人知道酒厂现在的老板是你——”恐怕会被人生吞活剥吧,她不敢再想下去。
“呵。”项泽廷轻笑,“那我只有一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漠到了极点,又带着一丝嘲讽的冷意,仿佛生死荣辱都不过一弹指尔。
承徽一听,白了他一眼,放下酒瓶,拍了三下桌子,又说“呸呸呸”。这是皇宫里的老风俗了,她也跟着宫里的嬷嬷有学有样,拍完又催促他,“快拍呀。”
他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搁下筷子,跟着连拍了三下桌面。
“快喊呸呸呸。”
“呸呸呸......”他跟着她又说了一遍,好笑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存心逗她,“傻气。难道呸了就不用死了吗?”
“你还说——”她一下子从位置上起来,挺直背脊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嘴里念念叨叨,“稚子无知,童言无忌。”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他心情却十分轻快,拉着她手将她拽下,“快坐下,跪着像什么样子。”
承徽都快被他气死了,顾不上什么仪态,一屁股往下栽倒,伸开了腿踞坐,睨斜着眼看她,一副能奈我何的模样。
项泽廷一贯纵着她,踞坐也没什么大不了,浅浅地喝了两口酒,又想起午休的事,就问她:“帐子里的香球还喜欢吗?”
承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罗帐里那个缠枝芍药云鲤香球是他准备的,心里一松,也没什么好瞒他的,苦笑着说,“我不知道是你准备的,不敢用,睡前就摘掉了。”
见他面露疑惑之色,这才把自己前几年在宫里遇险的事情告诉了他。那段时间常常咳嗽,太医院查了多次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只是不停干咳,最后还是某个年轻医生胆大心细,按想到她许是中毒,按肾病来治才治好的。皇后长于深宫,见多了宫里阴鸷手段,找了个懂香料的宫人一查,就知道公主帐里的香被换成了剧毒河枯草。
凶手自然没有找到,但是那批宫人却是再也没法用了,除了孟冰云以外,灵夔宫上上下下的女官都被重新清洗了一番,就连陪伴她多年的烟罗也被送走了。从此以后她对香球一类的小东西都敬谢不敏,观赏可以,熏香还是算了,就当她因噎废食,杯弓蛇影好了。
那几年项泽廷还在金陵读书,现下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脸色铁青,“有人要害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安慰他,“别担心,宫女换掉了就没事了,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倒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前几天梦见泽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