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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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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嵇无恕是个好人?”听了嵇窈描述的过往,叶含真问道。
“那倒没有。”嵇窈敲了敲她的头,“难道在小含真的眼里,你娘像是这么天真的人么。”
“……我跟你不熟。”叶含真无奈。
她觉得嵇家这血统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无论是静徽,嵇无恕,还是面前这个嵇窈,统统都是自来熟,总喜欢擅自对别人动手动脚,还异常的自然,脸不红心不跳的那种。
在这一点上,叶玄雅虽然也没什么边界感,但至少也没擅自上手。
“我当然没觉得嵇无恕是个多良善的孩子,不过,当时也并没觉得他有多坏。”嵇窈脸上笑眯眯,手上依旧没停。
“所以,就让他一直在嵇府住下了。”
“无恕,我够不着,你能帮我把树上的柚子摘下来吗。”嵇窈踮着脚在庭中的绿树下招呼他。
“为什么不用灵力?”嵇无恕依旧坐在檐下作画,并没有过来,只是手指轻轻一挥,树上的柚子便应动作掉了下来,“姨妈,你的灵力明明不下于我。”
“那样多没意思。”嵇窈轻松地接过掉下来的柚子,抱去厨房里找刀削皮,“况且,天生灵力这种东西,用得越多,就会越依赖的。”
“它不像寻常人后天辛苦修炼来的灵力,得到得太容易,使用起来是不会有敬畏之心的。”
“是么。”嵇无恕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对于我来说,灵力没有先天与后天之分,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就像姨妈手里的这把水果刀,难道姨妈在使用它之前,会对它产生敬畏之心吗?”
“你说这个?”嵇窈握着刀柄对着他摇了摇,“当然有,当它用来削皮的时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削皮工具罢了,但如果用它来杀人,那可就叫做凶器了。
刀身冰冷的银光从檐下的阴影中闪过,如同一只急速飞驰的鸟雀。
“凶器不也是工具的一种吗。”嵇无恕抬眼,眼波十分平静,“削皮与杀人,难道本质上还有什么高低之分?不过是用同一种方法,达成不同的目的罢了。”
在听到嵇无恕的这番言语后,嵇窈脸上闲适的表情倏忽冷了下来。
“无恕,收回你方才说的话。”
“为什么?”嵇无恕似乎有些茫然,不懂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在你心里,人命是什么?”嵇窈言辞肃穆。
“……人命难道就比这些花草,鸟兽更高贵么。”嵇无恕也有些不高兴,并没有退让。
“人命比不比这些花草鸟兽高贵,姑且不论。”嵇窈道,“但我们都没有资格轻易地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我知道你给自己改为‘无恕’这个名字,是因为你不愿意饶恕齐府在你身上造下的罪孽。”
“我不是你,没有体会过你所受的苦难,所以我不对你曾经的行为多做评价,也不会要求你放下仇恨,饶恕过去。”
“但现在,你已经是我嵇府中人,我既然已经负责教养你,就不能让你对世事都这样仇视。”
“世间的确多丑恶,不要被阴潮染了自己的心。”
嵇无恕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不发一声。
见他这副不回应的模样,嵇窈的脸色更冷。
“你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思想,大可自行离去,不要在我面前晃荡。”嵇窈道,“但若让我看到你行不轨之事,我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替窕儿除了你这坏种。”
看嵇窈大有一副要将自己扫地出门的架势,嵇无恕手中的画笔蓦然掉落在地。
“……对不起,姨妈,我错了。”嵇无恕低低地认了句错,头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似乎想将掉落的画笔拾起,但刚弯下腰,整个人就僵了一瞬,面色也苍白了起来。
瞧他这副模样,嵇窈顿了顿,随后轻叹了一身。
“我也不该说话那么重。”嵇窈替他将画笔捡起来,放回了砚台,“腿上的伤口又疼了?”
“还好。”嵇无恕抿着唇,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水。
“都疼成这个模样了,还逞强。”嵇窈蹲下身,掀开他的下摆查看情况。
“姨妈,我真没事……”见她这样干脆,嵇无恕有些结巴起来。
但嵇窈并没有理会他的慌张,只是仔细地检查着他的假肢。
“看上去,假肢与身体的连接处似乎有些锈了。”嵇窈若有所思道,“金属制的假肢虽然结
实耐用,但保养起来的确麻烦,长时间使用对身体也不好。”
“不如,咱们去换个木头的吧。”
嵇窈站起身,叉着腰笑眯眯地下了结论。
“姨妈,不,不必的……”嵇无恕将下摆放下,头微微偏开。
“放心吧,巷尾那家老木匠口碑不错,我去了解过的。”嵇窈拍了拍他的肩,将轮椅扶手一推,完全不容他拒绝,“走吧。”
嵇窈说的那家木工店离嵇府并不远,两刻左右的脚程便到了。
大约是时间还早的缘故,店内并没有客人,只有老木匠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兀自抽着水烟。
见着来人,他浑浊眼里的闲适,蓦然变成了冷淡。
“这不是嵇二小姐么,是什么风将您刮过来了。”老木匠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并没有起身。
“今日前来,是想请老先生帮忙做一副木腿。”面对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嵇窈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咱们这种小庙,哪里能当得上嵇二小姐的厚爱,您太抬举老朽了。”老木匠并不领情,
“还请回吧,依老朽的能力,怕是满足不了嵇二小姐的要求。”
嵇无恕的眼神闪烁了一瞬,但终究没说什么。
自嵇尉晚年做了一堆刚愎自用,疯疯癫癫的事情之后,嵇府在郁州的名声就败坏了下来,而嵇窈虽然继承了嵇府,但她一向随性,也不再想费心思将嵇府的名声经营回去,甚至还乐得清静,这么多年来,外界的风言风语愈发的甚嚣尘上,也没再解释,以至于现在十分不招郁州人民的待见。
“老先生休要谦虚,我也知道,您是这郁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老工匠了。”尽管被直接地拒绝了,嵇窈的态度依旧非常平和。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块儿两指粗的金锭,放在了老木匠身旁的小木几上。
“我相信,您一定能够做出来。”
果然,在看到木几上晃人眼的金锭之后,老木匠的眼睛瞬间直了起来。
“……既然嵇二小姐坚持,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勉强一试。”他掂了掂重量,从腰间取下沾了油渍的布口袋,将金锭放入其中,小心地束好口子,放进了怀中。
“多谢老先生。”嵇窈笑意盈盈,落落大方地道了谢。
嵇无恕随着老木匠进了屋,而嵇窈说想要去街上晃晃,午时再回来接他。
“后生,过来,老朽来替你拆。”准备好木材跟工具后,老木匠招呼嵇无恕。
“不必,我自己来。”嵇无恕冷淡道。
他最厌恶其他人碰自己,除了嵇窈,谁都不可以。
因为在轮椅上不方便的缘故,嵇无恕的动作非常慢,期间还几次磕磕碰碰,疼得面色发白。
老木匠见状,想上前帮他,最终都被冷声阻了回去。
“你这后生,这般倔强。”老木匠接过他的金属假肢,细细看了一番,一边比划一边闲聊。
“瞧你这样年纪轻轻的,腿脚怎么会弄成这样。”
“与你无关。”嵇无恕原本就心情不太好,听老木匠谈到自己的腿脚,倏忽回忆起当年在地牢内的种种,面色更是铁青。
“老朽在你这个年纪啊,还能跑几里地去隔壁村追姑娘呢。”老木匠呵呵一笑,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人的情绪。
怀里的金锭可真实在,都够他大半年的吃喝了。
嵇无恕不欲与他交谈,抿着唇,沉默不语。
老木匠原本就是个健谈的,加上金锭让他开心,更是滔滔不绝,嵇无恕烦得厉害,索性双眼一闭,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腿。
那一刹那,梦中还有现实中的那些晦暗不明的画面,统统都涌上心间。
那些情绪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浑身颤抖,暴戾难控。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店内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在他周身的三尺之内,全部化成了灰烬。
而老木匠的腿脚也被烧得焦黑,痛哭狼嚎着用泛红的双手往门外爬去。
“怪,怪物……救命!有怪物!……”
听着他苍老而尖利的嘶嚎,嵇无恕心中滔天的怒气更甚。
是这个老东西做的不对。
如果他不对嵇窈不敬,不揭自己的伤疤,不听自己的警告,擅自靠近自己,动自己的腿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错。
嵇无恕脸上的青白交加,渐渐变为冷静。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一切都是这个老东西的错。
只有杀了他,才能让他赎罪。
一边这样想着,嵇无恕的身边逐渐浮现出一层浓黑的雾气。
杀了他。
杀了他。
脑海中叫嚣的笑声,逐渐将脑海中最后一丝意识吞灭。
杀了他。
然而在他刚刚抬起头的时候,一抹亮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发怔,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一向温柔的女声,此时是他从未听过的严厉。
“嵇无恕,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