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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精神状态挺好的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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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天晴。
高天上一轮大太阳明晃晃地挂着。
抬眼望望,日光亮得人满眼白花花的晕眩,什么蓝天云彩飞鸟全都看不见了,只有强光刺眼明亮到极致的白,一瞬间就连大脑都随之一片空白发昏了起来。
孟四感到自己又开始发飘了。头发在飘,身体在飘,灵魂也在飘。
像这样的状况近来时有发生,飘然混沌中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鸟、一滴水、一棵树,也有时候会变成一块砖头、手机壳上慎之又慎的防摔挂绳、火锅汤表面浮起的一汪红油,或是某本书册封皮上的黑体印刷字。
意识同样是发飘的,但又很清晰。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可以感受环境,变成具有感官的生物时还能看见听见,也有明确的思维和想法。
可同时又会感到意识是飘忽的、缥缈的,轻得近乎虚无,好像灰尘飞散中一束漂浮的微光。
这种若有似无的“飘”的状态,会让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总觉得这不该是一个阳光开朗大青年该有的困扰。
这次飘游的目的地,是一处柔软之地。
柔软可以有很多种,水质的柔软,像装了水的塑料袋,无形物受困于有形造就的柔软。
也有开放才能造就的柔软,充盈空气的发面馒头如是,刚弹好蓬松透气的棉被如是,充绒适度饱满的羽绒服如是。
现在孟四变成了羽绒服里的一根绒羽。
和许许多多其它同她相似的羽毛挨在一起,软和、温柔地相依。
莫名有种安心的舒适感。好像被许多生性温和的同类围绕着,大家相互间都小心轻柔地呵护彼此。
暖暖的,很贴心。旁边那根羽毛的小绒毛扫到孟四身上时,她蓦地想起这句广告语,不合时宜但贴切。
一般而言,人们认为羽毛是没有生命的,这和头发没有生命、腿毛没有生命、腋毛没有生命是一样的道理。不过如果是孙悟空,这个问题还需要另行斟酌,毕竟孙大圣拔一根毫毛就能变出很多猴,那么孙悟空的每一根毛上的每一个死细胞都可能是有生命的。而与孟四共同构成羽绒服的这些羽毛,她觉得它们应当不是从孙悟空身上来的,其一孙悟空是只猴没有羽毛,其二就算孙悟空有羽毛也没人有能力去薅他的毛做羽绒服,其三孙悟空是小说杜撰人物除非这里是西游记小说世界否则就算有人具备薅大圣猴毛之杰出能力他也不可能薅得到一只不存在的猴的毛。综上,她身边这些温柔可爱的羽毛们,大概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可当她身处其中,她依然能够感受到与它们的联结。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件羽绒服羽毛集体的一员,这是她作为人时难以体会到的全身心的归属感。
听起来应该有点奇怪吧,她和一些非生命体产生了情感联结,而且这种情感联结会使她感到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幸福。
然后,孟四开始思考,既然自己这根羽毛是有意识的,那么有没有可能,其它的羽毛其实也是有意识的?
它们有没有可能也像她一样是活着的?尽管生物意义上无法被界定为生命体,但在意识存在的层面它们会不会像她一样是活着的?
这想法令她不禁心潮澎湃,她热切地渴盼着,她的羽毛同胞们有朝一日能够与自己接通意识的电波,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示意也好。她幻想着,倘若她这许多的羽毛同胞们,都能够像她爱它们那般地爱彼此,倘若全部羽毛可以真实地彼此相爱,那又该是怎样美妙的汹涌的如天地压倒卷席而来般的巨大幸福。
于是,她怀着惶恐而热烈的期待,试着同自己周围的羽毛们交流。
试着同羽绒服上用棉线缝纫分隔的隔壁格子里的羽毛交流。
试着同距离她最远端的袖口处的羽毛交流。
她自说自话喋喋不休。
好像只有她在自说自话喋喋不休。
雪霁天晴。
雪地反射的阳光白花花的刺眼。
孟四感觉自己又开始发飘了。
她应该不是羽毛,也从未归属于一件羽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