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脱了 ...
-
陈老太正着急地要踹门,就见门里头咚咚敲了两下,三张红票子在她眼跟钱慢慢递了出来。
没有犹豫,老太太唰一下弯腰拾了起来,拍了拍上头的零星泥吐口唾沫整齐地叠好塞进里衣兜里。脸色却还是不好。
“阿文,也不是我要说你。你这只给了个房租啊,那框子洋芋种子没给钱呢。
我知道你日子难,但再难也不能欠人家的不是。
这样吧,我再给你宽限几天把钱给我。我可是刚从医院回来就记挂着来看你,你门都不开,年纪不小了也不懂规矩礼貌。
还有啊,你刚刚噼里啪啦地做什么呢?问你话也不说一声,哪有这么哑巴闷的姑娘家,哦哟哟,真是哦…”
贺辞闻额角沁着冷汗,被门外嘟嘟囔囔的贪心老太太惹得身心俱疲。
背后那竹片子断了一截,却还插在肉里。她废了半身力气才撑起来,在王铁门复杂的眼神下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平复两下气息,张了口:
“陈奶奶,你房子里的家具有问题。”
门外的陈老太嗓门瞬间拔高了:
“哎呀,你说的什么话?!我家这个房子可是祖传的!当年一等一的好房子,好砖瓦好木材!阿文,你不是要赖钱吧故意说这个话给我添堵?我当初看你是个外乡人,没有去处,一穷二白地才好心借你住,你住了两个月了,这时候说这个要做什么…”
夏清侯听得青筋抽了起来,一张脸阴恻恻,禁不住刺了门板一眼。贺辞闻瞥他一眼,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这会也不合时宜,自动压了回去。
他识趣,默默地走到了厨房里把门和自己一起关上,贺辞闻见他关好了门,干枯的手才爬上门栓,抖动两下拔了出来开了门,对上一米四的陈老太鼓着脸瞪她的吊梢眼。
老太不冷不热:
“哦哟,晓得开门啦?”
贺辞闻面无表情,随后转身。
背后的灰布薄袄子上正中偏左渗了一大片血迹。
怕陈老太看不见,特地扶着门框往下蹲了三十公分。
老太太要说教的嘴巴一下子张开又闭上,吊梢眼打转几下:“这血,阿文你受伤了?”
贺辞闻转过身,踏一步直接罩到陈老太跟前,挡住她眼前的光,一贯平板的声线这会绷着:
“你说了,我不爱出门人闷。这伤不是在外面弄的。
刚刚那动静也不是别的,是你的祖宅里的竹床断了,碎竹片直接插进我背上。”
极为漂亮的一双眼古井无波地盯住陈老太,石子扔进去似乎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她这阴糟糟的一张脸,陈老太向来不喜欢盯着看。
她向后退,伸手要拿吊水瓶想走,却被贺辞闻率先一把抓住攥在手里不许动。
陈老太不自在地有些心虚,大声嚷嚷:
“床坏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我怎么知道你怎么睡得床?你这个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贺辞闻头一回平板冰冷地打断她的话,一点余地不留。
“你用了几年的旧水壶,废弃的尿素袋,破烂电灯泡…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全部是淘汰货,却用原价甚至比原价还高的价卖给我,我之前只是不和你计较。
不是我不知道。”
陈老太一下子闭了嘴,脸色难看起来。
“这房子得有七八十年了,院子破成垃圾堆毛头贼只要长了腿就能跨进来,租的时候我没和你讲价。我叫你一声长辈,但你不做长辈该做的事。”
歪歪扭扭的厨房门相当合时宜地咯吱了一下。
老太太眼珠子乱窜扯开话题:“说的什么话…我们这村子都是好人家,哪里来的贼……”
贺辞闻不和她探讨这种废话,低头,淡漠的眼里头一次对着这个村子里的人射出锐利刺眼的寒芒。
“村子里有房子有米菜的不止你一个,你不好好做我的生意,自然有别人来做。”
陈老太想到了什么,一唬,贺辞闻把手里的吊水瓶挂到更高的树杈上,然后在陈老太跳着够瓶子时吱呀一声关了烂木板门。
被莫名的气势压地说不出话的老太太这才小声咒骂起来。
稀奇!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偏偏叫一个二十岁的乞丐丫头唬住了!
没想到不是个傻子,还知道市场价!
转念一想,她凝重起来,伸手够了半晌吊水瓶子嘴里骂了一通,踮着小脚琢磨着什么回去了。
夏清侯听到关门身,打开了厨房门。
他看眼穿得单薄背后还染了一片血的女人,脸色复杂起来。
本来以为口舌算不上厉害,没想到也能这么咄咄逼人。
…还顺带内涵他是贼。
呵。
大少爷微不可察地挑眉,又放下。
院子就那么大,那些话听不见也难。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山清水秀,刁民却一样不少 。
想到那老太太的嘴脸,城里长大的少爷一阵嫌弃。
他顿了会,心底琢磨了几回。
要不要帮这女人?
挺麻烦。
但这种伤要是仓促处理,后面可能会出事。
想到之后许多事还要靠她来做,夏清侯的眸子动了动,不大兴味地做了决定。
他耐着性子上前抓住了贺辞闻的胳膊,不由分说按着她坐下。
“你这有急用药吗?”
贺辞闻感受到那大手的力道,有心脱开手,背后就随即一疼。
她干脆随遇而安坐在门槛上,闻言摇摇头。
黄黑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贺辞闻贴着门根挺直了背,在寒风里轻微地抖了两下。
夏清侯凤眼漫不经心地展了展。
“脱吧。”
贺辞闻倏地回头:“脱什么?”
他却越过她,直接进了房,从贺辞闻给他买来装着日用品的大红塑料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支漆划地面目全非的药剂转身。
大手握着那药瓶子上下晃了晃,半瓶子药剂在里头荡动。
贺辞闻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嘴角不大自然地抿下去:
“谢谢,我自己来——”
下一刻,背后破了半截的小棉袄子口被一双大手直接扯开,扩张到五倍大。
她身体僵住了,算得上温热的手已经稳文地给她把竹片拔了出来。
疼。
贺辞闻睫毛颤了颤,忍着不出声,感受着东西分离血肉的诡异触感。
夏清侯扯了一把左手臂上挂着的豆腐渣棉花,喷湿了一点点给她处理伤口。
伤口周围的皮肤漫着红黑的小块,夏清侯一点点仔细查看,发觉口子不算很深,皮肤还挺细腻,也白。口子有一根大拇指竖着比的长度,可缝线可不缝。
当然,这儿也没条件缝,只能养着。
但是这陈年的竹片不知道有多脏,必须要反复消毒。
肉里进了不少渣滓,夏清侯打了清水来洗手,问了贺辞闻针在哪,烧了蜡烛反复烤了几遍,用针尾探进去尽可能地给她往外挑。
出来了些东西,不过没完。
“…这儿的医院你知道在哪儿么?伤口里有些东西,没有专业器械没办法清理干净。”
贺辞闻这回回的很快,斩钉截铁:
“不知道,不用去。有药就行我没事。竹子不是金属,不至于破伤风。”
夏清侯的俊眼一下子眯了起来,“没有破伤风,但是可以有霉菌。”
他这会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叫李翠文的女人和他一样是城市里来的人。
在这偏远的南方小村里,奇异地苟活,甚至不敢去医院处理伤口。
她绝不会不知道这种伤口万一感染的严重性。
“…没关系。养几天就好。”贺辞闻垂眸,削瘦的背脊异样固执。
夏清侯没再装模作样地劝。干脆利落地上手:
“那你再忍忍。”
“…好。”
·
伤口清理完,太阳挂到了中午。
贺辞闻用着夏清侯第二度打来的水把周围擦了擦,煮了棉布晒干了喷了药裹到背上。
她没问王铁门怎么有药,关着门脱下衣服裹好了,重新穿了件袄子。
夏清侯忙活一大早,这会大马金刀地坐在厨房门口晒耀眼的太阳,头发再也支棱不起来,柔顺蓬松地顶在头上。
刚上锅蒸了馒头。
他有心等着那女人做饭,想一想她受了伤,自己这样有些禽兽,于是降尊纡贵地纠结很久,最后蒸了十个大馒头囫囵吞枣吃了。
厨房里还飘着热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奶狗嘤嘤叫唤,闻着味儿踉跄地撞上了夏清侯的大脚板。
他恩赐似的瞥一眼,然后翘起了那只被噌的脚。
嘤嘤怪锲而不舍,重新蹭上了另一只。
夏清侯于是伸手,一把提着肥嘟嘟的脖子把它吊起来,拉长了调子:
“嗯?你还在?”
小狗嘤嘤嘤地挣扎两下,黑豆眼盯着他左手的半个馒头。
他哼一声:
“馋了?给你了我吃什么?”
小狗瞬间挣扎起来,长了嘴巴咬他。
他饶有兴味地晃荡了两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子,又把它放下,掰了快指甲盖大的屑子扔过去:
“多了没有。”
它也不计较,欢快地吃了。
贺辞闻在里头刚刚费力地穿好衣服,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之前听到的狗叫,眉头微皱,起身在门缝里看了看。
一只白皙修长的极为好看的手伸着食指,懒散地逗弄那只黑白小狗。
整齐好看的指甲与骨节分明的手指晃荡两下,突然将晃着小尾巴的狗勾倒躺地。
她默然,正要收回眼。猝不及防地听见了那男人淡淡地哼笑。
厚实深沉,不算难听。贺辞闻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