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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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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明一大早走工地出发,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山里的时候便乘上项目部为他送行的车,在清晨还有丝丝寒意的高山上如一叶轻舟,起伏摇曳在通往县城的山间公路上。车到县城,搭上开往成都的长途班车;随着马达的一声轰鸣声,班车在车站里专为旅客们送行的音乐声中缓缓地启动,跟着上了路。
算起来,莘明离开成都这座城市,和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前妻和女儿,已经是10年前的事。
10年前,莘明见到他的前妻和女儿,是因为08年发生在汶川的那一场《5.12》特大地震之后几天的事,是由他女儿领着她找到自己当时已经损毁后改作灾民临时安置点的山庄上来的。那时候莘明的山庄是卖掉自己城里仅有的住房刚建起来就要开张了,却因为一场地震,将他从一个山庄老板变成一名走外地来当地投资的灾民。
莘明心知自己再没有能力把山庄重建起来,但也没有离开;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城里的房子卖掉后已没有了去处,只心想让自己剩下的钱能为当地受灾的村民做点什么,等将自己剩下的钱花光后,再到山外面去打份工,度过剩下来的余生;但这些,当地人不知道。
莘明见到前妻和女儿那天,他正起劲地在山上为一户村民搭地震棚;忽听旁边有人叫他,说外面有人找。
莘明听见只认为开玩笑,仍汗糊糊挂着天生的自然笑,却也忍不住好奇地回头往身后的山坡下望过去;哪曾想,竟见是自己的女儿和前妻站在坡下面不远的田边上,且已经看见了他。
本就凭着坚强的毅志支撑着自己的莘明从看见她娘俩的第一眼起,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就垮了。刚才还挂在脸庞上的笑容一下给凝住了,跟着心头一酸,并强忍着快要滚落下来的泪,开始不自觉地,也是及其颓丧和狼狈地朝她娘俩走过去。临到跟前,女儿轻叫声“爸”。
本是一家人,却见面相视无语,只有欲滴的泪。
回城的路上,莘明开上前妻的车一路无语。
那年是女儿准备高考的最后一年。前妻把莘明安顿在刚为他收回来的一幢啥都不缺的套二出租楼里,只要求他待开学后每天为女儿做一顿午钣。留下千块钱,带上女儿去了。
莘明知道她是借女儿的名在等他回去,他自己也想。有好几次他都拿出手机就要拨了,只当记起自己之前对她娘俩的抛弃,和现如今自己活到这份上,便绝望得没了勇气。
几天后一个下午,前妻用手机问他考虑咋样。
许多走过弯路的男人都这样,摆明想回头,又鸭死嘴壳硬的想能对方先开口。
前妻在那边听他吱语片儿,忍不住狠声朝他撂一句:“你干脆就永远消失在外面!再别回来啦!”跟着手机便传来急促的嘟嘟声。
莘明也恨死了自己,过后狠心一想:“是啊!她那样强势。又话都说到那份上。我还回去啥呢?”
那天晚上莘明几乎一夜无眠;最终,卑微倔犟的自尊心驱使他第二天大清早起床后,便怀着极其杂乱矛盾的心情,将前妻留给他那一千块钱放在张圆桌用钥匙压上后去到门边,又回头用不舍的神情仔细将房间看过一遍权作纪念;因为他心头很清楚,他这一走;就意味着对她娘俩的再一次抛弃,就更别想再回来了;但最终他还是坚决地钮开门,随着声轻微地碰响。莘明离开了前妻为挽回破碎的家,为他准备的暂时安身的家。
打那天从成都离开后,莘明跟着家水电工程单位——他过去的好友一道,去了山里一在建大型工地,之后再沒有回过成都。
莘明的朋友是这家水电工程的项目经理。这多年里,莘明从一般的管理干起,到负责各项水电站的工程施工都干过了,但他除了工作时间,一刻也没有把她娘俩放下;特别遇上天暖乍凉,真恨不能即刻回到她娘俩身边。
莘明第一月领到工资,心头竟有种回到当年参加工作时初次领到工资的冲动,想都沒想的要把钱汇给他前妻。
手机里,前妻只平静地对他讲,让他自个儿存上准备以后把卖掉的房子买回来,好让老来有个窝。莘明不死心,隔天又专程上了趟县城把钱给前妻汇了过去。哪想,不几天,前妻竟又把钱给退了回来。
那天莘明看见手机上的退款短信通知心即刻全凉了,就自问的在心头想:“她连一点让我补过的机会都不给。我这活着还有啥意思?”
事过不久,莘明代表项目部上县城指挥部参会。午间餐桌旁恰坐一位民政局长,莘明灵机一动,便主动和他聊起藏区的特困生,并说自己愿捐助10个学生,条件只要求要保密。
局长先认为他开玩笑,后见他认真的模样,随感动并热情对他说:“行!留个手机号!下来我给你统计10个上进呢!……”
莘明那天不是一时冲动,是上次前妻将钱给他退回来过后,心头就有了把钱捐出去的打算;因为他认为,既然前妻能够凭着自己的能力很好地带着她们的女儿生活在这样崭新的时代,我应该为她们娘俩高兴才对;那么,我还不如把自己打工挣来的钱捐给这里最须要的家庭;如此一来,我这钱虽然沒能够花在培养女儿的身上,却也应该同花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差不多。假如将来某一天当女儿懂事知道后,或许她还会为此感到自豪呢。还一个原因是他心知项目上也有人在这样做,所以莘明那天全不是冲动,恰应该是那位坐在他身旁的局长给了他了却自己心愿的机会。
莘明这次回去见他前妻,是不得不回去见他前妻;因为前妻为他买了20年的社保,下月就该领退休金了,须他亲自回去办理;还因为事过这么多年,真不知他的前妻、他的女儿,还有成都变来啥样子了;所以,自他走工地出门开始,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她们娘俩,心里总忍不住有些心潮激动。而更让莘明感到意外的是,他刚上车去到自己坐位边上时,竟意外——甚至有点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坐位旁边竟坐着一位和10年前见到自己女儿时的年龄相仿、学生模样、身着汉装,且十分眼熟的藏族女孩,便忍不住用长辈的语气关心的和她打过招呼一问,方知她竟是30年前和他前妻考入同一所大学的新生。是因为家里贫困,只能她自个儿上成都;更是第一次出远门。
莘明听她简单朴实的、对生活充满憧憬的、一笑一酒窝的、一口一个大叔的对他讲,说是她能有今天,全靠一个重没见过面的大叔对她和她家的帮助才有了今天。
莘明听她介绍过自己,打心里真为她高兴,并发觉真是种奇遇。
此时的莘明心情真是好透了,又忍不住认真地仔细看过她几眼,发现总有些似曾相识,于是他自问地在心头这样想:“难道我认识她吗?或者我真的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吗?——咦!她莫非是?……”
莘明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激动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他在一边往包里掏手机的时候,心还这样想:“不会的。天底下哪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莘明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怀着否定的心情打开手机里面的相册,不等翻过几张,便清楚的认出,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女孩,竟历历在目地出现在他的手机相册里面。
啊!此时此刻的莘明真有点止不住发自内心的激动!——原来她竟是经自己资助多年的藏族小女孩,还考入了和我前妻30年前的同一所大学!——真是太好了!我真应该感谢那位局长!感谢他用这种特殊的传达方式!为我实时的了解到我所资助的每一位同学的成长!
车行驶在一断断如变了形的弹簧样的盘山公路上艰难前行。伴随着阵阵轰鸣的马达声,不知不觉中已将莘明的思路带回到了30年前的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中。
30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的1988年。那年莘明刚好30岁,在成都开有家正在起步中艰难前行的公司,并和小了自己12岁的前妻刚确立恋爱关系不久。就在那年今天的这个时候,她考入了和坐在身旁的这位藏族女孩同一所大学,但因为他和他前妻的年龄差异,都到她读“大二”已怀上她们的女儿快生了,她家里都不同意;以致到他们不得不举办婚宴那天,她家里连一个出面的人都没能来。而她们女儿的户口竟是事过两年后,才由她妈背着她爸,将家里的户口挂过失又重新办理过后,才交给她们俩,并因此才将她俩的婚姻证明以及女儿的户口一并解决。莘明还清楚的记得,当年每当前妻上夜课,自己还时常带上她们的女儿在课堂外的草坪上玩耍,等她下课的事。可是,如今……
车仍然在起伏的山道上艰难行驶,给人一会沉入浪底,一会扶摇直上的感觉,后来就上了高速路。待赶回本属于自己的城市,已是华灯初上。
已经是回到站里的最后一趟班车。
莘明自己只简单的挎个包,跟父亲样为经自己资助多年的女孩提上简单的行李跟在一群疲惫不堪同行的旅客身后,走站内旁边的通道一道出来,然后来到早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车站广场后将行李交给她,然后眼见她由胸挂校牌前来接车的同学接上校车后,才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她是幸运的!我真该为她祝福!”
莘明,独自停留在旁边正跳着广场舞的音乐广场上,矗立在穿梭的人流中,没有了再走的意思;因为他在原本属于自己的这座繁华的都市里,早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只感觉自己似一个来自异乡的过客,格格不入地一下子落入看不到尽头的万千世界,到处都在快速的旋转移动。
蓉城的夜晚红灯绿灯。闪烁的灯光恍若桃花乱落。漫步在行道上的对对情侣相拥而行。旁边花园样的绿地上,热恋中的恋人或拥或抱,亲亲我我。
坐了整一天车的莘明,这会儿只想尽快在附近找处落脚的地方让自己歇下来。
只要是车站码头都从不缺这些,莘明就着近处住进家商务酒店;因为没什么好放的,领上房卡后又来到外面,随着熙攘的人流,心想找家面馆填饱肚子后早些回去休息。待走出一段后才发现,这会儿由于时间关系,除去几家中餐馆外,只有家肯德鸡。想了想,又倒回去,在酒店大厅买上些零食和瓶小酒,去了房间。
该是昨天坐一整天车,还是喝过点酒。莘明一觉醒来,发现已近上班的早高峰,而自己住的地方离办理退休的社保局还有好几站路,于是他抱怨的起过床,一番简单洗漱之后退过房,从酒店一路去到外面不远的公交站台搭上开往社保局的公交车后,才稍微安下点心。
莘明还在工地上,前妻便和他讲好在社保局当门的站台上见;还一再叮嘱他,因为她自己公司最近特忙,只能在站台前把社保卡交与他;剩下的,由他自己办。
成都的早晨,特别是上班的早高峰,只一片人如潮水的繁忙景象。
刚上车那一阵,莘明忽而心想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前妻了,止不住有些激动;忽而又感觉昨夜自己做过许多梦,但奇怪就记不起来。
放唱着音乐的公交车尽管有序的行驶在画上黄线的公交专用车道上,却仍然一路走走停停;但也给了他更多回忆起他和他前妻,以及他的女儿在一起生活过的那些美好的过往。
终于,车——在缓慢的行驶中离他就要下站的地方、离他的前妻、离他的女儿越来越近,本来已经站立在后面的车门边准备下车的莘明尽管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至少表面上还能保持住几分平静,但不知怎么搞的,恰在此时,镶嵌在车窗上方屏幕上放唱的一首《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只在一瞬间便唤醒了他深藏在心底许多年里对她娘俩的愧疚和自责的心,并仿佛自己仍在梦境中一般突然记起;“——啊!原来昨夜——我竟是在梦境里哭了一夜!……”并同时促使他一下子将压抑在自己心头许多年来的悔恨暴发出来,只感觉自己眼圈一红,泉涌般的泪水忍也忍不住地顺着他的脸庞淌了下来。
车——伴随着如泣如诉、哀怨忧伤的追问的乐曲声,已经在站台前开始滑行;而此时莘明的内心已如一汪让闸门关上许多年的一潭死水突然打开,并在心底里带着自怨的神情呐喊般对自己说:“不!我是个罪人!我还有甚么脸面——再见她们啊!……”
整10年再没有看见过自己父亲的莘明的女儿和她妈一样,尽管因为他对她们的伤害至今都还单身,并从骨子里面恨他;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或许已经原谅和理解了他;所以,特别是莘明的女儿,才会一大早便同她妈一道走家里出门,和昨天莘明刚从工地上出发一样,只想着就要快见到自己的爸爸啦。总的心情是愉悦的。
莘明坐的这趟公交车在停靠站台之前,该是前面已经过去过好几趟了,但莘明的女儿仍然保持住耐心和愉快的心情,用那种女儿撒娇惯有的动作,一只手缠绕在她妈的腰间,眼巴巴望着打这儿经过的每一趟车;而此时莘明的前妻尽管心头也盼着能早见到他,却又不得不保持住一个女人应有的矜持,用看似不经意的眼角扫视着莘明应该乘坐的每一趟公交车。
车门已经打开,急着上班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有序地紧挨着莘明的身边下去了;而此时的莘明却仍然还沉浸在极度的悔恨中无法挣脱出来,整个人仿佛已萎缩了样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知,只站在原处一个劲用呓语般责怨的语气对自己说:“啊!我是个罪人!我没有脸面再见到她们!——”
本来满怀迫切和愉快心情的莘明的女儿正生怕认不出自己父亲的巴望着每一位下车的乘客,待乘客下完后还仍然没有见到自己父亲的她稍显扫兴又心有不干地就在车门就要关闭的一霎那,她突见自己的父亲呆立在车门中央一动不动。很快,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接着她“哇”的一声惊叫,发疯般哭喊着向就要紧闭的车门扑过去。她一边哭一边惊呼的朝他喊的说:““啊!爸爸!——”
莘明的前妻见状,一把将女儿拽在怀里,用几乎哀求的声音朝他呼喊的说:“明!你给我下来!……”
随着车门“哧”的一声响,车已经开始走起来。
莘明依然呆立在门的中央一动不动。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似曾看见,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感觉满车的人都在为他们哭泣。
2019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