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维演义》过客匆葱

146、第146章 卡蒂丝

　　“您为何要毁灭这个美好的宇宙？”
　　“有生就有死，这本就是宇宙中最永恒的规律…并不是我要毁灭这个宇宙，我只是回应你们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的呼唤，让这一必然的过程来的早一些罢了。”
　　“这么说...难道是人类自己要毁灭这个宇宙？”
　　“这个么…我也说不清，不过否定的心理和毁灭的冲动就隐藏在所有智慧生命的内心深处…比如你，当那晚你看到叶子被人追杀时，难道内心没有冒出一股想要杀光那些凶手的冲动？不仅是那些凶手，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那一刻，你心底瞬间涌起了一股否定世间一切，并试图将之毁灭殆尽的愤怒…这回也是一样，要不是你那股不顾一切的复仇冲动，我也不会碰触到你的内心…说起来，你我之间的机缘起于那晚，而狄奥基尼斯的牺牲则打开了那道看不见的‘门’…
　　当所有人内心否定和毁灭的冲动到达某个临界点时，我便会苏醒…说苏醒或许不太贴切，应当说是与你们人类的意志接触上，并因此获得巨大的力量…”心中那个声音愈发的清晰，听起来似极了世间最完美的女声，这种完美...无法用语言描述其于万一：
　　既如豆蔻佳人，又似烟媚□□；既像初恋情人，又若白首之妻；既仿佛投杼慈母，又好似膝前弱女…总之从所有可以想到的维度，满足了男性对女性最美好的想象与期待。
　　“那您能保证下一个宇宙就是绝对完美的，那个宇宙便不存在任何丑恶么？另外...您为何连终焉和自己的存在都要加以否定？”
　　“我也无法保证下一个宇宙就是绝对完美的，毕竟我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客观规律…或是那位从未有人见过，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创世大神所赋予的职责只是‘毁灭’，我内心深处与你们人类一样，也存在迷惘和不解…只是，如果下一个宇宙还存在不得不毁灭的丑恶…那大不了我再毁灭它一次便是了…”卡蒂丝顿了顿，又道：
　　“另外自我否定…这个也不难理解：人类中也不乏有人因为一些很小的挫折，甚至没有遭受任何不幸，就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寻了短见？往深处探究，其实也正是源于自我否定的心理…”
　　“…下一个宇宙还存在不得不毁灭的丑恶…大不了再毁灭它一次…”怀钰思索良久，忽而迷惘尽去，精神振奋的道：
　　“我原本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与神发生任何交集，也从不信仰哪个神。但是冲着您这句话，我决定至少今生今世虔诚的信仰您，在您的指引下毁灭世间一切的丑恶…”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很自然的接道：
　　“那请问，您能毁灭终焉之门么？”
　　“当然可以。”卡蒂丝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那我恳请您现在就毁了这个终焉之门，毕竟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存在…至于不得不毁灭的丑恶，今后就由我替天行道代您完成吧…”怀钰间不容发的道。
　　“这个…当然没问题，只是也需要一定的条件…就像上位精灵一般，我要想在这个宇宙尽情施展自己的力量，也需要一定的‘媒介’，通常被你们人类称之为‘祭品’…”卡蒂丝顿了顿，又道：
　　“祭品不是随便拉一个来就行的，至少要满足以下条件：一是能接触到我的意志；二是自身要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眼下，要再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已经来不及了…”
　　“您是要在我身上降临么？”脑中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本神话故事，怀钰福至心灵的道。
　　“没错，不过这有一定的危险性：你需要与终焉之门较量实力，你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大于终焉之门...如果你的意志力不够顽强，或者说你对自己的‘肯定’发生了动摇，那么你的□□将会毁灭，而灵魂则由我承受…这用你们人类的话说，便是所谓的形神俱灭…当然，虽说你不冒险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样的，但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让你一个人慷慨赴死…你依然无怨无悔么？”
　　“余无悔，请您赐予我力量…将终焉之门破坏掉吧！”怀钰斩钉截铁的道。
　　“好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与你之间的这段对话请永远不要向第三人透露…”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卡蒂丝悲悯的道。
　　“遵命…”
　　下一瞬间，怀钰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涌出，全身的神经都似乎痲痹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甚至连心都麻痹了。
　　这是一股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存在与意志，它不断动摇着怀钰对自身存在的觉悟，并试图取而代之。
　　“我是谁？”
　　“当然是我自己啊。”
　　“那自己又是谁？”
　　…
　　为了要保持自己的存在，他咬紧牙关忍耐着这股痛苦。在这一刻，怀钰对于身体的敏感程度降低到前所未有的水准，他感觉不到汗水顺着发丝在滴落，感觉不到肌肉里传来的极致酸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存在。
　　他只能感觉到此刻的自己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又似泰坦巨人面前的一只蝼蚁…那种自己无比渺小的感觉，是如此的空虚和苍白！
　　在巨大的空虚感中，他极为困难地深深吸了口气，并不壮硕的胸膛高高鼓起，然后骤然急缩！体内日轮疾转！
　　强悍的意志继续压榨着体内最后的真气，在这种熟悉的颤抖中，那些来历不明、坚毅修行近十年的灼热力量，本能般滴滴渗出，然后汇聚成溪成河成江海！
　　这股宏大的灼热力量顺着奇经八脉涌入四肢百骸，强自维系着最后一丝存在感。
　　光是看就可以体会怀钰有多么痛苦：他的肌肤冒出了诡异的红光，笼罩着他的身体。
　　没有肯定与希望，只有完全的否定以及绝望。
　　必须要破坏整个世界，让万物全部归于虚无。
　　…
　　在接受这股意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几乎膨胀到无限大…
　　不知过了多久，当怀钰感到自己最后一丝存在感都快要消失时，一股巨大的意志在他的心中猛然爆炸开来：
　　“想起来了，我是怀钰。”
　　“是那个不名一文的地下拳手...”
　　“是那个羞羞答答不敢与美女对视的青涩腼腆少年…”
　　“是那个别人夸几句‘年少英俊’就飘飘然自以为‘正该风流’的其貌不扬的小子...”
　　“是国家炼金学院那个被人套路到家的菜鸟…”
　　“是那个见了女神仙就觉得叶子成了丫头的渣男…”
　　…
　　或许我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并不完美…
　　但是，我从未因此否定自己，更不应该被提前毁灭！
　　在这一刻，怀钰心中忽有一种微微迷惘的感觉。
　　刚才的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这个宇宙，他已经死了；但在另一个宇宙，他似乎还活着。
　　生存与死亡之间有一条很细微的交界线，在那根线上有种很玄妙的状态，云秦古代人称之为“俱非”。
　　能够进入那种状态，其实并不困难，也许每个生命在终结的时候，都会进入一次那种状态。
　　问题在于，绝大多数生命进入那种状态之后，便再也无法逆转回到生存的状态，而只能向前，迎向下一个宇宙，或者是…彻底的虚无。
　　只有在非常罕见的情形下，才会出现例外：比如某本著名炼金术科普读物中所描述的那只半死不活的猫。
　　又比如，此刻的怀钰。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是死，还是活。
　　忽然，怀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干净明亮，就像是一面镜子，那灼灼的目光似已贯通了彼此连接的两个宇宙，无比通透。
　　“应该被否定的是你！是你这擅自提前开启的终焉之门！”万念俱寂、灵台空明之际，怀钰鬼使神差般喊出了这句话来。下一瞬，他紧紧闭上了双眼，眉头皱的似要破了，干枯的双唇间忽然迸出一阵暴戾倔犟的吼叫！
　　“终焉之女神卡蒂丝啊，请将这扇门…把终焉之门毁灭掉吧！”
　　怀钰张开双臂如拥抱般的冲着终焉之门的方向，口中不断呼喊着卡蒂丝之名。
　　“如你所愿…”此刻，卡蒂丝那沉默已久的完美声音再度在他心中响起。
　　“长老！终焉之门…缩小了！”对终焉之门使尽了手段，已然有些筋疲力竭却依然神色镇定的神使大人指着正不断缩小的终焉之门，又看了眼已然虚脱昏迷的怀钰，用罕见的惊愕语气大声道。
　　克里斯长老见状恍然大悟的道：
　　“我明白了：终焉无法被属于这个宇宙的事物破坏…然而终焉之女神不一样，因为她本就是属于一下个宇宙的事物，而且卡蒂丝不会挑剔破坏的对象…只会将一切都破坏殆尽，回归于无…”
　　在这个犹胜开天辟地的历史性时刻，没有人留意到议员大人面带迷惘之色，缓缓的走向正不断坍缩的终焉之门。
　　只听他口中喃喃自语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女神自己破坏了终焉之门…你这种自诩正义使者的三有青年怎会受到卡蒂丝的青睐？莫非真的是我错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完美，试图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就要将旧世界彻底毁灭…这就与试图开历史的倒车一般的愚蠢…”
　　恍惚之际，议员大人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一刻，眼前再度浮现那双坚强而温柔的眼睛。
　　“阿根，我回帝都了…要努力读书哦，好好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阿根就要到您身边来了…”喃喃自语声中，前大云秦国会议员兼刑部尚书赵康宁阁下眼含泪光，好似忏悔、又似殉道般的张开双臂，似要拥抱那个无比完美的女神，又似欲与亡兄相拥，朝着正不断缩小的终焉之门缓缓倒了下去。
　　“不好！他要逃跑！”克里斯长老似此时才反应过来，闪电般一抬手。
　　“嗖——”一道绿光正中议员大人的后背，然而却如同只是击中了一个虚影一般毫无阻碍的穿过了他的身体，旋即消失在了正不断缩小的终焉之门中，连一星半点的波澜都未激起。
　　几乎与此同时，议员大人的身体也保持着如殉道者般的庄严姿势消失在了旋涡状的黑洞中，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
　　下一瞬，终焉之门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红光，也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宇宙中一般。
　　...
　　“长老，你刚才用的什么暗器？”将手从失去知觉的怀钰的胸口拿下来，确认前者性命无碍后，神使大人压下心中那股莫名而起的熟悉与心痛感觉，面露狐疑之色，对克里斯长老发难道。
　　“哦…老朽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居然将一片茶叶当做暗器发了出去…不过看样子赵康宁是与终焉之门一同消失了，眼下最大的危机应该…已经解除了。”克里斯长老咳嗽了两声，目光闪烁的道。
　　神使大人面带怀疑之色盯着长老看了半天，似乎被他冷峻的目光看得有些狼狈，长老极是老辣的转移了话题：
　　“依神使大人高见，赵康宁能顺利去到下一个宇宙么？”
　　“这个不好说…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他能顺利去到下一个宇宙，估计还是一个…大奸臣。”神使大人转头看向终焉之门消失的方向，似在寻找什么，喃喃自语道。
　　“我错了什么好戏——”便在这时，一个聒噪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宋骊那颀长矫捷的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场间。
　　“咦？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看来像虚脱了？”看了眼再度陷入昏迷之中的怀钰，宋骊半是玩笑半是担忧的道。
　　“是这样…长老忽发雅兴，邀我与怀贤弟共猎，贤弟一不留神落了单，遭一匹罕见的浑身如炭般火红，无一根杂毛的独角兽偷袭，苦战脱力…幸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神使大人闻言回过神来，面带庄严之色极是正经的道。
　　宋骊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
　　“…明白了，那匹独角兽定然是没穿衣服的…下回大哥再有这样的好事千万记得捎上小弟…”旋即收起了轻薄神色，一五一十的将格罗里亚那边的情况向神使大人作了详尽汇报。
　　没人留意到，此刻躺在地上已然恢复知觉的怀钰睁开那双不大的眼睛，悄悄冲着天边某处，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呢喃道：
　　“…衷心希望希望下一个宇宙完美无暇，无需您再度辛苦。”
　　更没有人留意到背负双手沉默不语的克里斯长老也看着同一处，似有所思。
　　夕阳终于落了下来，晚霞洒落在四人身上，拉下四道长长的影子，一直连绵到了天边，似将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壮阔远行…
　　（第一卷《大时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