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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119章 顺心意 ...

  •   夜色如墨,月黑风高。
      其时子时已过,晨曦未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光景。
      满身大汗的怀钰此刻出现在珠岛市他那间阔别已久,格外狭小#¥逼辄的住处门口。
      只听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有些生涩的吹了两声口哨,似乎对自己的速度和耐力甚是满意,旋即将背上沉重的铁箱轻轻松松的卸下,之后熟练的打开大门上的炼金锁走进屋内。
      他这间“豪宅”位于贫民区,位置极不起眼,他也未在房中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且门窗上的锁看似朴实,实则颇动了一番脑筋…因此应当不会有那梁上君子前来光顾。
      然而——
      (有人进来过,而且是最近的事…)
      在一只脚踏入屋内的瞬间,怀钰便感到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他旋即慢慢退了出来,点燃了一盏魔法灯,小心翼翼的低头照着室内的地板。
      虽说关着门窗,但因为久未有人,地板上依然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因此如有不速之客来访,定会留下脚印。
      然而却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足迹。
      “是我多心了么…”
      怀钰是个拳手,并非熟练的刺客或者盗贼。但他是个爱学习,好钻研之人,总是如海绵般求知若渴的吸取身边之人的优点…与那个轻浮的家伙一同冒了几次险之后,对方那种隐藏自己气息和感知周围环境中违和感的能力他也学了个皮毛…因此他并不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怀钰遂将魔法灯小心翼翼的挂在墙壁上,旋即屏息静气,双膝微沉,仅用前脚掌着地,半躬着身子以一种如狸猫般轻盈的动作无声无息的贴着墙壁向室内行去,周遭的动静没有逃过一丝一毫他敏锐的感知…片刻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中那抹违和感的源头:
      只见那张不大的书桌正中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张卡片,就是那种常用于贺年或是庆生的双层贺卡。再看那张卡上纤尘不染,显是放进来不久。
      怀钰小心翼翼的从挎包中取出一副不知是何材质的黑黝黝的手套仔细的戴上,用一种如履薄冰般的动作轻轻的拿起那张卡片,先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卡片的正反面,旋即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用最轻柔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慢慢将其揭开来。
      只见卡片内里第一页上写着几个歪七扭八的字:
      你不错,我很好。
      看着那熟悉的如同小学生一般潦草拙劣的字体及惜字如金的口吻,怀钰那双不大的眼睛眯了起来,浓眉微微挑起,嘴角旋即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绽放出一个无比阳光温暖的笑容来。
      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了卡片第二页上粘着的一枚做工精美的戒指上,这枚戒指看来有些似空间戒指…戒指之后依稀还有几个字。
      怀钰小心的将戒指取下,轻轻搁在书桌上,这回看得真切,只见那三个字是:
      顺心意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了黑暗,照亮了离平民窟不远处那座著名的广场。
      广场旁有长椅,用了防锈工艺的铁扶手被雕成了复杂的花样,往日里这些长椅都是珠岛市社会下层民众最喜爱的休闲之所。
      怀钰坐在其中一把长椅上,正用力吸着一根粗烟草。他平素甚是节俭,知道大哥给的这种粗烟草的昂贵,通常一周也就享受一根…今日不知为何却吸的极是贪婪,片刻功夫,烟草便燃烧殆尽…他竟不假思索的又点燃了一根。
      他一边吸着烟草,一般仔细的看着手中那份薄薄的《雁京日报》:
      位于头版头条位置的那篇文章中,即将卸任的国会议员赵康宁大人正在发自内心的称赞总统阁下和这届云秦中#央政府在处理西领地那场突发公共事件中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与行动力;广大支持赵议员的民众正自发的聚集在国会山外的广场上,流着泪极力挽留他;总统办公室发言人真心实意的赞扬着议员大人的成熟理性与高风亮节;云秦刑部新闻发言人正满怀感恩的歌颂着尚书大人多年来对云秦社会治#安的殚精竭虑及卓著贡献;国家炼金学院一批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发表了一个联合声明,高度肯定并真诚感谢林远湖院长多年来对国家炼金事业的贡献,并衷心希望院长大人再次出山主持工作…
      所有人都如多年好友至交一般,在不遗余力的互相赞美祝福,仿佛在告诉民众:这是一个团结的云秦,稳定的云秦,和谐的云秦…有人胜利,但没有人失败,有人退出,但没有人退步。
      叶子终究平安无事;人类与精灵族携手开发中央山脉的大业也有惊无险的继续推进;受伤害最深的萨拉族也原谅了人类;连那个轻薄无行自诩“专业人士”的家伙也转了性子变得专一起来…一切的确看上去很美。
      然而却没有人记得神迹之城西门下那个孤苦无依却依然自尊倔强的小小身影,更没有人关心她已经死了,此刻正躺在那座冰冷的小坟中,正逐渐的变成白骨…
      怀钰吸完手上的粗烟草,将烟头踏在脚下踩灭。尽管早已今非昔比,但他依然保留着许多社会下层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动作…他也始终没有想明白,这种粗烟草固然好抽,可是三祥市随处可见的小卖部中卖的那种十块钱一包的廉价烟难道便抽不得么…凭什么前者价格是后者的几百倍?
      他百思莫解之下,又拿出报纸下藏着的那张卡片打开来,漫无目的仔细端详起来…
      怀钰读书不多,难以理解“顺心意”三字的真谛,只是模糊的记得似乎在哪本话本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唯立于星空之下,抚躬自省,无所畏,无所惧,对人无疚,于己无憾,问心无愧无怨无悔,是为顺心意。”
      这听上去似乎很简单,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试问,如果一个人坐在与世隔绝的暗室内,对自己灵魂的最深处进行拷问,有几个人能够理直气壮的说出无悔二字?又有几个人敢毫不犹豫的道一声“无憾”?谁能坚定不移的认定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是正确的?谁又敢说所有正确的事自己都已然尽力?
      沈玉琳利用怀钰谋求上位,事了更将他作为弃子无情抛弃,他可以不予计较;叶子险些遭难,他也可以既往不咎…因为这两件事他都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放下:
      一句以德报怨,有惊无险便可轻松揭过。
      另外,在确认苏菲的安全后,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那一丝担忧此刻也已烟消云散。
      但有一件事,怀钰至今都无法说服自己真正放下。
      是的,那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女孩儿,但他却无法欺骗自己当没见过她,没与她说那几句话,没买她的面人儿,没让她去找那个轻薄无行的家伙帮忙…没有抱着她的尸体大喝那一声脏话。
      他也试过强迫自己放下此事...但无论是练功时,做家务时,钻研炼金术时,还是与叶子对坐下棋时,眼前总是每每萦绕着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小身影,那一头凌乱的金发,那双干净纯真的碧眼…那张由于失血而发青的小脸。
      他越是强迫自己忘记她,越是觉得心中有愧,更有憾…越觉得有必要为她做些什么。
      他听苏菲说过,知道这便是所谓心障:越想刻意抹掉它,越是挥之不去,反而会让道心上的这抹阴影越来越深,直至被心魔吞噬…要想抹去心障,最完美的办法就是彻底消灭心障产生的根源。
      他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但这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比死亡还令人生厌的,比如眼前这一片虚情假意的和谐气象,小意粉饰的太平盛世,以及那位道貌岸然忧国忧民的议员大人…所谓“顺心意”,说到底其实就是求个心安理得,人生不满百,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区别只在早晚而已…既然注定难逃一死,用必然的死亡去换个心安理得,似乎并不算太吃亏的买卖。
      想到这儿,怀钰那张此刻显得有些木讷的脸上绽起了一丝笑意,那双不大的眼睛里,眼瞳深处的意味随之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迷惘之色渐去,一抹澄静清明之光浮现。
      “…顺心意,若不试着杀杀你,小爷这辈子心意都别想顺过来…”怀钰最后看了一眼那篇文章,沉默着站起身来,将手中那份《雁京日报》扔进了长椅旁的垃圾箱中,仔细确认了口袋中的那枚戒指,这才缓缓朝远方那轮正冉冉升起的骄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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