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异》关外青衣

16、第 16 章

　　螺城的冬日并不冷，气候通常是湿润中透着温和。
　　螺城冬天很少见下雪，更多的时候是飘些绵绵的雨丝。那雨丝很细小很轻柔，扑在人脸上，总让人觉得自己贴上了婴儿软嫩的面颊，徘徊在巷道里，又让整个城市都变得婀娜温婉起来。
　　施俊杰就是在这样一场温柔的螺城冬雨里，第一次见到了楚家的小娘子。
　　在李园里，瘦瘦高高的小娘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带着三个笑嘻嘻的小丫头，从一棵老树后转出来，不过迈了短短几步，就又隐没在茶梅树丛后。
　　她长得并不能说如何好看，但气韵流转间带着一股与螺城同出一脉的温情，一种陌生而亲切的感觉席卷而来，触动了施俊杰。
　　她身姿袅娜，纵是夹衣也不能有损于她纤细的身条，直叫人感叹先帝所喜爱的杨柳纤腰竟是真正存在的；步履轻盈又不失稳健端庄，不会让人因她那仿佛能迎风折断的腰肢在心中生出半点儿轻浮之感。
　　匆匆一眼，惊鸿一瞥，施俊杰未能记住她的模样，当然，他也不敢细看她的模样。
　　但那烟绿上铺着鹅黄山茶的伞盖，却是作为绵绵冬雨中最鲜艳明活的一景，牢牢印在了施俊杰眼里。
　　“俊杰，今年的水仙开得不比往年，你可莫要失望。”等那小娘子带着丫头走得不见了，李熹才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施俊杰回过神：“哪里敢，都是姐夫自谦，除了两三年前，姐夫哪年看水仙前不这样说？”
　　李熹见此，笑笑，也不多说别的话，带着人就往另一头的水仙花房走了。
　　施俊杰刚刚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施俊杰这边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妥的了，就是不知楚娘子那边如何想。
　　楚家小娘子，便是施俊杰已经出嫁的的姐为他牵线来的妻子人选。
　　几日前，施家大姐回家，问及施俊杰亲事，王氏自然如实相告；施慧便说，自己那边有个顶好的人选，放在平时施俊杰是够不上的，但这小娘子命不好临出嫁守了望门寡，年纪也大了，相看上就打了折扣；又说光是现在，施俊杰也差些，但若是等成绩出来，施俊杰过了问试，她便敢去和人家提一提。
　　王氏若有意，若也信得过施俊杰本事，便不要急着立刻就给弟弟相看。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施俊杰问试失利，这话她是没脸去和人家提的。
　　王氏奇道，你找了个什么人家？这么大的气派？
　　施慧便道，是楚家，楚家上一代嫡支的嫡孙女。
　　楚家是整个都邠州数一数二的大世家，现在嫡脉支脉三四代人里总共十几个男丁还在任上。
　　施家这样底蕴还在，却没有人在朝为官，人丁也凋零得狠的世家，确实比人差了几层。
　　楚家上代当家人的胞弟，现在当家人的叔叔，所生的嫡长女进了先帝后宫，就是先帝驾崩后殉节的楚夫人；嫡次女，嫁到了李家，是李熹施慧夫妻的小婶，也是这小娘子的亲姑姑，若没有这层关系在，也轮不到施慧有机会给楚家的女儿介绍人选。
　　楚夫人主动给先帝殉节了，她生育的一位公主因此得了好处，没有被远嫁，就嫁在了邠州，还有了一城食邑，楚家的女儿也因楚夫人殉节而水涨船高。
　　但王氏并没有看上楚小娘子。
　　无他，施家人口已经够单薄了，还要再添个不好生养的媳妇吗？
　　楚小娘子瓷美人的名头，其实早在大家贵妇之间偷偷传开了。这并不是贵妇对于纤细美人的偏见，而是，楚小娘子并不是因为瘦显得弱，而是因为体弱才会一直如此纤瘦。
　　这是个十岁前没断过药的病西施。
　　十岁后断没断过药不好说，毕竟，可能透露出小娘子十岁前的身体状况的下人，都被楚家处置了。
　　楚小娘子不好说亲，一是她比施俊杰还早小半年出生，如今将满十八岁了，士族儿郎二十七八成婚的不少，女郎二十岁不嫁的罕见，所以找得急切，一时半刻找不到太匹配的；二就是她的身体了。
　　没有哪个士族子弟在娶妻前，就开始琢磨靠庶子传宗接代的。
　　而施慧也是好意。
　　楚家小娘子虽然身体弱了些，但并没有外人传得那么邪乎，根本不至于生育艰难，且在施慧看来，施家人口少，打理家事并不麻烦，楚家小娘子是能胜任的。而楚家小娘子的家世背景，在邠州却是一等一的好，有这么个妻子在施俊杰身边，施家在人丁稀少上吃的亏能被抹平。
　　这小娘子与平城公主的关系，比楚家家主嫡女和平城公主还要近些。
　　况且楚家小娘子和李家三婶都是楚家的女儿，若是以后父母不在了，李家和施家的关系也能多一重保障。
　　于是最后问试消息传来，王氏还是答应了女儿的邀请，举家来李家赏花了。
　　说是赏花，其实就是两家家长心里对结亲都有些意向，至少不是全然反对了，于是找个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一眼看看合不合眼缘罢了。
　　如今施俊杰是这般情态，李熹心里便明白，小舅子这边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至于楚小娘子那头……李熹是不觉得会有不妥的。施俊杰是何样出色的人物，大家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品貌学问为人，都是螺城头一等，只出身略差一些，但自小是被施家当嫡子养大的，并没有旁人家的庶子身上的那股小里小气的劲儿。
　　至于日后前程。东江府问试施俊杰是榜上高挂的第二名，日后殿试点选、派官，是绝对差不了的。
　　楚家乐意让小娘子到螺城来相看，便已是认同了施家，且不把施俊杰的出身当作硬伤的意思了。
　　能不能成，就全看两个年轻人见面后怎么想了。
　　李熹冷眼瞧着，螺城三十岁不到的独身郎君里，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施俊杰这样相貌人品的了。楚家小娘子若是足够聪慧，就绝不会再继续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