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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四 家山 ...

  •   【第十卷 】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诗经•小雅•节南山之什•小旻》

      精雅玲珑庭院内正秉烛夜宴,满眼脍炙飞觞。却有幽咽箫声自院外花树丛断续传来,令人顿觉素月如水、木叶清芬,尘俗气一扫而空。
      众人均握杯凝神聆曲,显酒饭已足。
      赵宗晟命撤去残羹换茶汤细点,示意一众人等皆退下,独留随众行礼欲退的展昭,道:“展护卫亲押襄阳余孽风尘还京,一路多有辛苦。”
      展昭施礼逊谢,赵宗晟却若听而未闻,自顾道:“这处庭院,展护卫觉得如何?”
      隐约猜道这位爷笼络意思,展昭却不好太显精明,只能赞道:“这般精致宅院,怕数千两银子也办不下来。”
      赵宗晟道:“这些好处也寻常。难得是在京畿陈留,快马一个时辰便至,颇能掩人耳目,起居也不太费事。将来展护卫要置外室,却有无穷好处……地契命人封缄在你房中,乃九爷预祝展大人佳偶成双、携美归隐的彩头。”
      展昭起身辞谢道:“展某许身汝南王府驰驱不久,今日才方到京城外头,虽同路回京,尚不曾立尺寸功劳,怎好消受九爷这般厚赐?万不敢当。”
      赵宗晟摆摆手,道:“明日便进京,展护卫做何计较?”
      心知这才是正事话头,展昭略一思量,坦然皱眉道:“这却难煞人。平常办差回来,直接回开封府谒包大人,何等简捷。此番送这孩童回来或合圣心,但论理,展某当在金华,钦差事未了,没有觐见由头,身背着‘钦差擅离职守’之罪,如何是好?……还求九爷指点明路!”

      眼前展昭焦急哀恳,赵宗晟从容呷一口茶,静默片刻,方道:“久闻武林高手有内视之术,展护卫何不看看经脉如何?”
      ——身处龙潭虎穴,怎敢不提防?可怜展昭虽人在筵席上,满眼美食只拣确定没问题的略吃几口,酒水更不敢沾,都仗动作快悄悄吐了。
      听得这话,趁势潜运内息,确信无事,却故意面色大变,脱口“嗄也”一声,单膝盖礼道:“九爷饶命!”
      赵宗晟神色温煦并无敌意,只款款道:“觉着怎么样?”
      既然谨慎得好,不曾沾牙也未中毒,展昭自然不明白被下何毒。
      电光火石间拿定主意,展昭暗提一口真炁,目露惊慌,囫囵答道:“不知误中何毒,展某只是难受,性命却似暂无碍……愿效死供驱使,还请九爷留条生路!”
      赵宗晟自袖中取一钧瓷瓶放在桌上,不动声色道:“日服一粒,可保七七四十九日平安。事了再取丹药,绝无后患。”
      展昭故目露喜色,叩谢后欲领药瓶,耳边却响起悠然一声:“慢着!”
      略一怔,展昭微怒道:“难道九爷真要展某性命不成?”
      赵宗晟深深盯着展昭双目,一字一句道:“展护卫昔年耀武楼演艺封官、誉满朝野,入开封府后深敛密藏,没有出色功业,同僚中口碑却不错,个个夸展护卫领武职却有士人品格,人道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无一人信展护卫贪生怕死。何况……包拯以朋友之礼相待的下属,怎能轻易效忠我汝南王府?——展护卫苦心投效,有何图谋?不妨明言!”
      图谋大事之人,怎会轻易信人?
      自杭州回京这一路,展昭自知赵宗晟必疑,反复思量过种种应对。故这问话音一落,便朗声答道:“武人多不畏死,展某更从不看重区区一条性命,穿肠毒药小事耳。却怎生以此来断定不是真心效力?九爷这话,展某不明白!”
      赵宗晟语气更冷,道:“既不怕死,这剩下一半解药便无牵制之功。明日便回开封府,某却怎生遥制展大人?”
      展昭呆半晌,摊手苦笑道:“区区一颗心不能剖开来瞧,展某也没法子。不过,若九爷不信展某,得不到助力,包人大又决计不肯伤及得意门生颜大人……一心盼望的谐美归隐,岂非落空?”
      一拍桌子,赵宗晟厉声喝道:“展昭你好大胆!”
      心下不免微惊,展昭却昂脖子相对,从容拱手道:“展某不知所犯何罪,求九爷指点。”
      赵宗晟冷笑:“杭州擒住那五龄幼儿,九爷一路命人用足水磨工夫,怎会不知事情关窍?——白玉堂诈称身死获朝廷荣名,却改扮白泽琰、暗助叛逆觊觎大位,就凭展昭你以钦差身份护佑他们到杭州这条罪名,够你凌迟外加诛九族。”
      自瑞哥被擒之日起,展、白二人便已料到,早晚这纸包不住火。
      展昭胸有成竹,从容道:“九爷责备得是。展昭鼠目寸光,出京前竟谋算扶持襄阳王府,太不自量力。直到江宁、杭州才发觉,天下人心归向汝南王府,何必舍近而求远?隐瞒白玉堂身份,是展昭私心,但投效之情真,还请九爷细思量!”
      赵宗晟依旧疾言厉色,道:“既如此,编那些‘倾心美人、欲纳男妾后归隐’的话头来欺哄,九爷怎么信你?”
      展昭正色道:“九爷差矣。展某对白玉堂痴心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凡报知朝廷白玉堂尚在人间,展某便化为齑粉;或九爷恩德肯成就这段情意,展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纵然手弑神佛,亦绝无畏惧!”
      一面说,一面以手加额、跪伏在地。
      静默片刻,赵宗晟忽大笑,击节道:“好一个有情有意的展昭!人道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九爷信你!”
      展昭从容叩谢起身,却不多言。
      微笑上下打量,赵宗晟又缓缓道:“展护卫这就回开封府去吧……莫忘记每日来探访白云瑞,有此牵系,何愁白玉堂不如线那头的纸鸢、早晚便来归?”
      展昭只叉手唱诺,再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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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沉暗。
      包拯本已就寝,听通传便匆匆披衣出来,扶起躬身抱拳的展昭,来不及问候寒暄,只问道:“钦差未办完皇差擅自回京乃死罪,展护卫为何干冒奇险?”
      展昭却不打话,先呈上江宁、常州、苏州、松江一带地方官国税之余另加赋税的证据。
      包拯肃然一一检视,沉思良久方轻叹道:“哀民生之多艰!”
      展昭点头,道:“这些地方官行事尚属隐秘,也未必是贪酷,收上来的钱粮缴给汝南郡王府派出的蔡抗……多半怕得罪将来的皇帝家?这次是九爷赵宗晟亲下江南,与属下一同回京。”
      包拯道:“当年皇上收养判大宗正司的汝南郡王赵允让两子,一位是已更名赵曙的皇嗣子赵宗实,还有一位便是这赵宗晟。皇上更喜行九的赵宗晟,爱藏古书、手不释卷,曹皇后却赏爱十三爷,把四岁就养在宫中的外甥女高滔滔嫁过门,事遂定。”
      展昭觉后背有津津冷汗,轻声道:“若皇嗣子有事,这九爷便顺理成章……”
      包拯沉重缓缓点头,翻来覆去又细看手中几张纸,叹道:“可惜这些账目都签署汝南郡王府印信,不能算追究赵宗晟铁证。”
      展昭又呈上一卷细帛书,道:“正是如此。杭州虽刚遭涝灾,幸有颜大人到任坐镇,绝不会为王府敛财伤民。展某觉事急,寻了个理由投靠九爷,千里同行回来,却只趁隙盗得此物,虽收得机密,全是编号与官员姓名,瞧不出用处。”
      包拯摇头道:“休怪本府直言——展护卫差矣!你已知赵宗晟有异志,旦夕之间便有国本动摇之忧,大患当前却纠缠证物,岂非舍本而逐末?皇嗣子若有失,轻则朝纲动摇,重则家山患难、兵连祸结!”
      展昭立时道:“大人勿忧,已有人快马先赴京保护皇嗣子。”
      包拯喝道:“国本之重,岂能随意托付?”
      一抱拳,展昭单膝跪地,道:“请大人恕属下欺瞒之罪!”
      包拯奇道:“这话却从何说起?”
      展昭垂首道:“贴身保护皇嗣子之人乃白玉堂。他身手了得、通晓阵法,还略知医药毒物,人人都以为他已身故,更便于暗中行事。”
      包拯一凛,正色道:“白玉堂若远行江湖,这假死欺君之罪尚好遮掩。你既与他情谊胜过金兰兄弟,为何让他做这等危险差使?”
      无半分犹豫,展昭接口道:“展白二人出身江湖,不如大人能撑起青天、惠泽苍生。我二人胸中却都横梗一个义字,常言‘除死无大事’,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所恶有甚于死者。白玉堂诈死图潇洒归隐,却抵不过展某相求,慨然不惧事泄,昼夜不停赶回汴梁卫护皇嗣子……若,若真累及他性命,展某唯一死报知己。”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家山”
    在宋代,“家山”这个词出现,基本指代是“故乡”(也可以引申理解为“我像对对自己家乡一样倾注了感情的祖国”)。
    例:
    宋·吴潜《望江南》
    “家山好,好处是三春。白白红红花面貌,丝丝袅袅柳腰身。锦绣底园林。”、“家山好,不是撰虚名。世上盛衰常倚伏,天家日月也亏盈。退步是前程。”]
    清·王鹏运,号半塘老人,《临江仙》
    “歌哭无端燕月冷,壮怀销到今年。断歌凄咽若为传。家山春梦里,生计酒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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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2: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出处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伤逝》,一个是《晋书•王衍传》,文本大同小异。
    原文是:“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某安奉上狗血翻译:最高档的人根本不需要感情,最烂贱的家伙不知道啥是感情。“情之所钟”好好谈恋爱天天XXOO,正是猫鼠这种大英雄的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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