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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一 瘟猫 ...

  •   官船队过清湖堰、缓缓泊入杭州武林门码头,已然夜深。
      不理会外面迎接钦差种种礼仪扰攘,白玉堂自安然高卧——此后行止已定了主意,很不必去敷衍场面,故早命白福去知会二哥韩彰,白家数人都不下船。
      实无心遥听码头上展昭和颜查散客套,几次闭目却难眠,索性起身打坐。
      尚未全入定,已闻白福在门口,压低声唤道:“爷,爷……外面率地方官来迎钦差的,是新任两浙路转运使颜大人——状元翰林升官可真快!”
      白玉堂定定神,命他进舱来,随口道:“朝局正暗昧,包大人有此臂助,也不错。”
      白福小心道:“爷要远行,难得这么巧,不去见义兄?”
      拧眉只一刹那,白玉堂冷冷道:“你这话好糊涂!——白泽琰何来义兄?”
      闷着声儿,白福只垂手,却不肯退出去。
      瞪了他片刻,眼神慢慢柔和,白玉堂又道:“一个时辰后,我便带瑞哥他们四个启程。你需跟官船回到金华,替我向大奶奶多磕几个头,务必带话相劝,生意不必忧心,陷空岛几位哥哥会得相助;我侄儿芸生早该开蒙,如今又得了恩荫,别费气力习武——太平盛世,本事够防身就好,务必多念书明理。”
      白福情不自禁跪下,伸手胡乱抹眼泪,抽噎道:“奴才是家生子,十一岁挑来贴身服侍,那时爷才五岁,雪团儿似的……转眼廿载,凭爷的恩典,竟也在京买房成家生子,过得不比人家小门小户的强?现下,爷竟要去天远地远的什么暹罗,白福怎么能不跟去伺候?爷……您这就改了主意罢?”
      摆摆手,白玉堂正欲命他退下,却听外面轻叩窗棂,压低声音道:“五弟,没睡罢?”
      白玉堂低声答道:“二哥,怎么了?”
      听韩彰声气实万般无奈,只道:“颜大人定要见白三爷,唠叨甚么‘义弟白玉堂身殒国事,天幸尚有血亲在世’……展爷死活不答允,两位爷一个固执、一个推搪,罗嗦大堆场面话,谁都不肯退让。你若不出去,怕不僵到天明?”
      白玉堂怒道:“这成甚么话?他们再婆妈拖延,岂非误我上路?”
      沉默片刻,韩彰低声道:“五弟,要么……你再等两天,到了金华再走?就算再怎样,让瑞哥儿拜过祠堂,也——”
      白玉堂断然道:“小弟实有不得已苦衷,还求二哥体谅。”
      岂不明白自家兄弟这话的缘由?
      踌躇复长叹息,韩彰不再多话惹白玉堂难受,只道:“那两位爷仍远兜远转说场面话,却怎么走?”
      白玉堂略凝思片刻,道:“这两位大人耗在这里,码头上定众目睽睽……今夜走不成,也就罢了。”转头命白福去知会那母子改行期,又转身拱手道,“总之,二哥还要辛苦。”
      韩彰点点头,又肃然问道:“你这位义兄官衔已升至正四品礼部郎中,权两浙转运使,门下还有智爷、沈爷等辅佐,他要肯相助,在杭州漕司衙门安生等陷空岛的船来,直接城西钱塘门外海船码头上船就走,岂非再好不过?”
      白玉堂苦笑摇头,道:“坐自家船,走海路至泉州换大海船南下,自更妥当……不过,若能不麻烦颜大哥,那就最好。”
      见他这般坚执,又素知这位小弟本领,韩彰也只能点头道:“外头还热闹着,我再出去瞧瞧……若颜大人死活要见,五弟却又如何?”
      白玉堂爽快点头,道:“旁的休论,总不能叫二哥为难。”

      韩彰答应着点头去了,半个时辰又回来,摊手苦笑,道:“颜大人倒是客气,可瞧那架势,五弟你不去露个面,今夜他就宿这码头了……展爷那般圆通温润,都有点绷不住,场面话早说尽,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数年过命交情,白玉堂深知这位义兄谈吐谦和、脾气却执拗,认定之事,便决计不肯转圜。想到陈留夜泊他来洒泪拜祭、声噎气绝之状,不由心下悯然。
      一击掌,白玉堂飒爽道:“小弟只是怕连累颜大哥。即这么着,说不得,我这便出去见个礼,也份属应当。”

      本朝才子有词云“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同韩彰并肩甫登岸,白玉堂便觉盛名之下、果真无虚:雁翅两排牛油烛高烧,照得两人官服辉煌;略远处,厢军更举着一片火把,偌大码头如同白昼。
      白玉堂随意扫一眼,见展昭双眉微皱、眼睑青黑,疲倦略形于色,却是暗咬着牙,唇边线条刚硬——内力深湛之士自来神采奕奕,见这难得的憔悴,心下忽有些不忍。
      连例行的客气笑容都快省了,却碍着颜查散是包拯门生,展昭不好翻脸轰人,勉强岔话道:“……沿途父老提及,去年杭州大水、隔窗竟能捉鱼,颜大人这番上任,要为民兴利,必定辛苦。展某区区武夫,但凡有能效力奔走、略助民瘼之处,还请千万不要客气。”
      颜查散神色惨然,满面风尘辛苦,却一味陪小心,拭泪道:“本司替两浙路百姓谢展大人……下官知道一路辛苦,白三爷早歇息了。怜下官平生知交零落,唯与五弟倾盖如故,八拜约为生死兄弟,自天人永隔,日日以泪洗面……喜闻五弟有亲骨肉兄弟在世,若不一见,实辗转难安。冒昧求展大人代为通传,感激不尽。”
      见展昭满面无奈,却依旧撑持,还待再打官腔推托,白玉堂方才还心事纷乱,竟不由闷笑。
      挺身向前两步,白玉堂扫一眼满面惊诧、猫儿眼倏然溜圆的展昭,对颜查散一揖,朗声道:“韩二爷来唤,蒙颜大人再四要见——化外小民白泽琰有礼了。”
      展昭脱口一声“你——”,又戛然而止。
      眼神中謇爰交集,似有一点愤懑,却霎时消散,泛出些凄凉神情——连客套话都憋不出一句。展昭也不拂袖转身回船舱,只僵立烛火中,呆呆盯着白玉堂。
      这边白玉堂作势方要拜,已被颜查散双手挽住。
      颜查散直直瞧着,握住白玉堂臂膀的双手竟簌簌发抖,满面泪痕宛然,却漾出笑来,那神情,显然是打心底里欢喜。连声道:“颜某世间再无亲人,唯五弟而已。白三弟千万莫要见外,只要你肯叫一声颜大哥,我……”
      一语未了,已哽咽不成声。
      不知心头什么滋味,白玉堂略定一定神,欲挣开颜查散的手,又不忍心用强,只道:“白泽琰未至金华白氏祠堂拜宗族,身份卑微,不敢随意攀认。还请颜大人回府歇息,异日有缘,自当来访。”
      听得这话,展昭眼神方活转些,拱手正欲开口,颜查散眼圈早又红了,却已抢着笑道:“这是说哪里话来?从今日起,你便是颜某的骨肉兄弟,再不要说什么身份。”
      话语诚挚可感,白玉堂亦微动容。
      这一牵缠,转眼又炷香时分。
      颜查散不敢再硬拉手,满面殷殷关切,只款款道:“船坐久了气闷,三弟何不同韩二爷一起,到颜某下处略歇一歇?……上岸散散心耳,绝不至耽误行程的。”
      白玉堂盘算如何婉谢,却见展昭神色越来越沉郁,俨然密云不雨光景,胸口瞬即滞闷,转念又突觉痛快,慨然道:“也好!……不敢太拂逆颜大人意思,便就这么着罢。不知韩二爷怎么说?”
      韩彰脸色沉沉,淡然道:“颜大人盛情,韩某怎好扫兴?这就送送白三爷。”

      听得这话,白玉堂对颜查散略一拱手,掉头便行。
      认蹬上马前,见韩彰也牵马,白玉堂扭头正要跟他说这边警戒还须当心,却瞥见展昭依旧方才姿势,僵立原地。
      周遭火把熊熊,初夏运河晚风微薰,猎猎吹起猩红官服下摆,那熟悉身形……夙日里总含胸拔背而立,此刻竟似泄了真元般,有些萧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同情小白,你不过就是强撑着满腔凄苦惊惶、还对猫暗暗歉疚不肯承认,此刻心乱如麻,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同情颜兄,你不过就是心疼小白受罪了,想帮他轻松点;
    同情猫大,你不过就是吃了小白,因为吃得太好,吓着孩子了,然后就只能眼睁睁守着,却又不舍得再作任何激烈动作,让小耗子更心惊……
    ——突然想起某位说的“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掩脸……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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