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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一 赠金 ...

  •   放眼暮色,玄武湖环洲皆烟柳,楼阁多借紫金山气象,风物颇佳。
      见展昭临窗欣然举杯,白玉堂不忙吃菜,只悠游拈一杯酒,瞧这猫儿眉目舒展模样,亦不觉更漏飞驰。
      一室静谧,别处雅间谈笑隐隐传来。
      忽听得有人骂,又有妇人饮泣。
      紧跟着二人脚步声过来,有人小声劝慰夹杂抱怨,依稀是那堂倌声气:“罗嫂子,我知道你伤心,可也切莫放声——老板若知晓我私自纵容你上楼来骚扰贵客,兄弟这饭碗就算砸啦……今日不巧,楼上才两三个雅间有人,又撞上那种没天良的……”
      白玉堂登时坐不住,起身到门口,冲那二人点手,道:“且过来。”
      那憔悴妇人做船娘装束,一身衣衫褴褛,虽破损不堪,却洗熨得极乾净。但毕竟是乡里人,见到白玉堂这般人物,哪敢抬眼?
      手脚没个放处,只胆怯迟疑,大气也不敢透。
      好容易耐着性儿,等这妇人似欲开口,白玉堂却见那边房间探出一人半身,鼻子眼睛全是不耐烦,道:“怎生还不走?你讹不到我们,却欺哄外乡客人么?”
      渔妇顿时泪水簌簌而落,垂首道:“奴家丈夫名唤罗六儿,现居玄武湖畔送游客、打渔维生,奴家烹饪手巧,为游湖客人做些船菜。可近来湖面禁了渔,游客也轰走了,实在没法讨生活……偏生船破又遇顶头风,婆婆丈夫俱病倒,小儿子饿得直哭……万分无奈,又不敢沿街乞化,才求相熟堂官,到酒楼来碰碰运气……”
      说罢,深深万福,泣不成声。
      想这妇人惯常招呼游客,口齿颇清楚,因由亦说得清楚。
      方才白玉堂一直瞧着水面,确无游船、渔船等,先自便信了几分,又觉她说得可怜,回手欲摸些银钱周济,不料大理国款样的新衣裳方才上身,随身装银钱香料的锦囊却不知在何处。
      动作僵了刹那,已听耳边展昭含笑低声道:“三爷,方才落在锦缎铺子啦。”
      接过锦绣随身囊儿,白玉堂随手摸出小锭银子,瞟一眼过道上无处可放,便使巧劲儿轻轻一抛,飞个弧线,稳稳落在她掌心。
      白玉堂摆手道:“你婆婆、丈夫必要请医用药,你急急回家照料才是。”
      谁知渔妇低头一瞧掌心银子,顿时惶恐左右看看,急抢步进了雅间,两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在桌子角儿,施礼道:“这锭足色银子有五两,彀中等人家一年赋税了——这,这……我们小门小户人家哪见过这个?……爷心善,求赏几个钱罢。”
      白玉堂暗敬这妇人不贪,笑劝道:“耗甚么?……还不快回去?”
      却突听耳边响起展昭声音,辞气温和,隐藏凛然威严,道:“岂有此理!你来求接济,白三爷便好心施舍;给你的多寡轻重,原该由他意,你却来争多论少,为的是哪般?”
      这罗氏泣道:“爷这么善心,必定大富大贵多子多孙的。小妇人绝不敢争多论少,只有感激不尽的,但乡里盯得紧,突然多出这么些银子,婆婆疑忌尚可分辨,若被里正查知,坐一个‘通匪’罪名,一家人性命可活生生断送了……辜负爷美意,小妇人可就真的太该死。”
      听她这么说,白玉堂怒火一点点旺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摊手笑道:“这可为难了……爷出手银子从不拿回。”
      展昭亦不劝,只瞧着那堂倌儿。
      一拍脑袋,堂倌笑道:“你丈夫老罗常来我们酒楼送鱼,不然怎敢放你上来?倘若里正有话说时,我便做个证见。还怕甚么?”
      展昭满意点头,道:“好,就是这等。你去罢——先抓药买米要紧。”
      这是提醒,快把最费钱的开支花掉,所剩无几,便不易生出祸事。
      渔妇跪下叩了两个头,口称:“谢大老爷。”
      又向白玉堂深深万福作谢,方拿起银子,侧身对堂官也福了一福,道:“若里正查问,务求大哥做个证见,是这位官爷担保的。”
      堂倌略愣了一愣,点头道:“罗嫂子放心罢——我没钱行好助你,若连句好话也不肯说,却像甚么!……喂,你说什么官爷?”
      渔妇却不答话,只千恩万谢后去了。

      堂倌摸不着头脑去了,展白重新落座。
      重斟一杯酒,白玉堂却忍不住,低声笑出来:“我说猫儿,连这渔妇都能脱口而出‘官老爷’,果真好威风、好官派!”
      展昭苦笑,还未及回复,便听隔着半截门帘子外有人大声道:“这妇人放得好白鸽!……眼看她丈夫要拿鱼叉追来讹诈,闹着要调戏渔婆儿的遮羞银,吃顿饭闹得不像样,可不晦气?趁早都躲开罢。”
      说着,外面数人乱哄哄称是,彼此道恼告别,径自嚷着下楼去了。

      见展昭闻言深思,白玉堂道:“猫儿,还想甚么?……以你我的眼力,怎会被一妇人蒙骗?依我瞧,倒是这人说话没准头。”
      展昭抬头一笑,轻声道:“爷说得是。这渔妇说话实在,我亦不信她欺诈。方才只是想,既有人说放白鸽,是否真有前事,才彼此警惕?若真让过路善心人入彀,丢了脸面还要赔银子,这街市上,还有敢行好的人么?”
      ——遇事便想世态人心,这猫儿果然一向专爱操闲心!
      白玉堂只笑道:“要知这话真假,实在容易——你我不急着会钞,且悠着吃茶,坐等人来讹!”
      拊掌点头,展昭唤堂倌来收拾酒菜换茶,难得竟有上好阳羡紫笋。
      见堂倌忙碌的空儿问道:“方才过道上说这渔婆闲话的客人,却是什么来历?”
      堂倌手脚不停,恭敬答道:“此人姓尤,行三,都叫他尤三爷。他父亲那辈原是本地中等户,日子还算殷实,可怜当衙前(注)差使破了家,想不开,可怜竟一绳子吊死。这尤三比他爹精乖,巴结上府衙的衙役班头黄七爷,这两年着实跑出来了。”
      展昭听着只点头慢慢吃茶,然后挥手命他走开,不必伺候。

      拧头瞧窗外天色渐瞑,白玉堂道:“这姓尤的说那些话,显见是让你我听见……他图甚么呢?爷瞧那家伙就不是个好人,别有什么故典儿罢?”
      问出口却不见回答,拧头瞧,展昭正沉吟。
      白玉堂倒笑了,伸手到他眼前乱晃几下,唤道:“猫儿,猫儿!……跟你说着话呢,倒出甚么神?”
      展昭似猛醒,道:“你我原无事,何不索性问了路途,到那妇人家附近走走,看个动静?”
      闻言白玉堂立时点头,便要唤人来会钞。
      展昭轻按住他手臂,运内力传音道:“展某有句话,玉堂莫怪罗嗦——与人对谈之间,带点云之南大理国口音方好。再不济,就学先白老爷的金华话,万勿带出松江辞气。”
      暗赞这猫心思缜密。
      白玉堂闯南走北,刻意夹杂软糯云南大理城口音并不难,笑骂道:“果然罗嗦!……这便起身罢?”
      展昭点头拿起佩剑,叫了会钞,又轻声道:“有一事展某不解……玄武湖为何禁渔?”
      默念记得带音韵,白玉堂定定神,方展眉笑道:“傻猫,你自己琢磨有甚用?酒楼里找个人问问便知。”
      展昭摇头,凝重道:“我最耐不得见人饥寒。本朝从来劝农桑牧渔,这一禁,湖面虽不算大,却总有人家如这妇人般断了生计,却是为何?州府如此倒行逆施,若被朝廷知晓,必然严命申饬,只怕这官的乌纱不保——”
      白玉堂顿时怒从心头起,厉声道:“沿湖小村渔民难讨生活,这江宁府官儿果然可恶!……既如此,谅必轻易探不出实情,沿途倒要留心访查。若真是州官不顾人死活,爷倒要看看,他那脖子长得牢不牢靠!”
      展昭点头,依旧内力束音成线,道:“玉堂说的是。我既占了这个钦差巡查的名头,不妨细推究因由——你千万莫以身犯险,展某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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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衙前”,宋代被命为官府催收赋役的差役,为中等以上户轮流充任。
      民户被差为乡役“里正”,2年期满,再充州役“衙前”。这是一件极苦的差役——其秋夏两税并是户长催理,承役民户“多致破荡家产”。由于负担太重,时人多有“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衙前”的议论,纷纷建议革除。

  • 作者有话要说:  --------------------------------------------------------------------
    “赠金”这两回,是对原著第二十回,“受魇魔忠良遭大难 杀妖道豪杰立奇功”的致敬文。建议有心的朋友去看看那个故事。
    ……郑重向身在古代江湖、却依然有“人本主义”精神的猫大致敬。
    ……朋友念英有句话说得非常精辟:“正因猫鼠二人都是二流古小说里的超一流人物,才吸引了这么多前赴后继的同人女”,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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