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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求魇 ...

  •   【第四卷】
      亦既觏止,我心则悦
      ——《诗经•国风•召南•草虫》

      白玉堂潜踪蹑步,刚欲纵身跃过墙去,已听得清朗声音道:“……今日奉旨公祭白五弟,敕封正三品上护军将军,还派了两位王爷来致奠……这份身后哀荣,可真令江湖意气销尽、男儿热血沸腾!”
      骤然听见这么堂皇的死讯,白玉堂身形一定,苦笑。
      只凭这声音便得知,说话的人是双侠中的茉花村二庄主丁兆蕙,展昭之妻的堂哥哥。
      听得展昭声音响起,比素日低沉些:“二弟豪兴。可哀荣又有何用?再高的官衔,照旧是一抔黄土。劣兄疏懒性成,只盼望五弟能好好活着。若天意可回,别说功名俸禄,就算要展某这条命,又——”
      终究是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下去。
      语气枯寂……而萧疏。
      怕被他们察觉,白玉堂竭力轻缓呼吸,胸口突地隐痛——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展昭此刻有泪意。
      丁兆蕙却也不深劝,只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未必只求风光体面,理宜出力报效国家。若小弟有这等恩遇,死也有面目见地下先父。”
      那边,白玉堂不禁略皱一皱眉——丁家先辈是总兵,他家风自然最重勋名皇恩;虽说这丁二貌若美女,话却说得也豪气纵横。
      好男儿当心在家国天下,这明明没什么错漏。
      可白玉堂偏生不入耳。
      一走神,漏了数句,只听丁兆蕙早换过了话题,轻松道:“……死者往矣,闲话也休提——今日是清明,大哥也正好在京里观礼,想必三妹早命人整治好了一桌子素雅小菜,正眼巴巴盼着吾兄。”
      展昭很快答道:“校尉们都各自回家过节,这开封府里总要有人坐镇,劣兄实实不能告假,有劳二弟替我回去致歉。”

      墙外听得清楚,抬头看一眼渐暮的天色,白玉堂心中暗喜:展昭不回自己私宅,留在这婚前独居的护卫小院落,探望他不必惊动丁家兄弟。否则,回京不先回家跟四位哥哥厮见,总是于礼有亏。
      可低头看看自己,心下多少有些暗悔:今日带着妇人稚子迤逦刚到汴京,路途二十余日风尘,沐浴后心心念念想着赶过来,偏还一时兴起,要点染些东京春意,便换了极浅杏色的长衫。出门之际,穿行在熙熙攘攘道路上,还尚自得意这仪态风流儒雅,不同穿花氂或官服。
      眼看夜色渐浓,这一身飘飘摇摇几似白色,若被人见到,贸然惊呼一声“有鬼”或“诈尸”,岂不晦气?

      听清那边丁兆蕙怅然告辞,白玉堂身形一动,方欲进院子,便听得展昭唤来伴当,命送酒馔香烛,又要热水沐浴。
      白玉堂拧眉,暗骂这只麻烦的猫。
      整日致祭还没够,入夜了还净身上甚么香?
      或是……不能乞假还乡,展昭晚间自遥祭父母?刚觉似乎明白,转眼又暗暗摇头,家祭当然要跟冢妇并肩上香,这算尽哪门子孝?
      不愿被来往差役看见“闹鬼”,白玉堂憋气,又忍。
      盏茶时分后,总算都定当,听得展昭命这些人各自歇息,没有传唤不必过来,连平时近身伺候的伴当也打发出去。
      不耐烦枯候猫儿洗澡,白玉堂转念,这开封府里哪有什么好酒?
      陷空岛五义先后封官任职,卢方买了离开封府近便的院落,仍旧兄弟共居。那府里酒窖储藏颇丰,自然有白玉堂最喜的女贞陈绍——以白玉堂之能,潜入自己家偷酒不被人瞧见,自非难事。

      飞奔绕一圈回来,已四下悄寂。
      数年来,白玉堂在这院落里进出自在惯了的,跟展昭抵足而眠、畅谈竟夜亦是常事,门户熟稔自不在话下。
      共事也四、五年了,知展昭素习不插窗销,一手托酒坛子,一手轻推窗槅。
      果然也还应手便开。
      轻松跃入,白玉堂大剌剌往熟悉的胡榻边一坐,借外屋素烛光亮,把酒坛子随手往身畔一放,刚想喊声“猫儿”,却骤然顿住——屋里怎地湿热水汽扑面?还有细碎的水声、悠长却突然不稳的呼吸……
      心底不禁暗暗叫声“苦也”:这只猫向来利索,怎么今日反常,洗个澡都这般拖沓?
      白玉堂生性潇洒恣意,既然人都已经进来了,那也“既来之则安之”,总不可能道个歉便狼狈逃出去罢?
      起身上前两步,刚想开口招呼,却突地发觉被展昭诡异地死死盯着。
      看惯了展昭夙日温文从容,这样子实在陌生,白玉堂浑身不自在,只没话找话道:“猫儿……我回来了。”
      展昭却依旧没有回话。
      那双贼亮的猫儿眼慢慢越瞪越圆,神情凄楚沉痛,嘴角却缓缓漾开一丝笑容。

      ——这猫儿今日煞是古怪!
      也算是死里逃生的久别重逢,白玉堂明明开口招呼,他不高兴也就罢了,竟然不尽礼应答一声,怎么反刻意放缓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
      那样子……就像一个梦中的人,苦苦撑持着,偏生不想醒来。
      白玉堂心一动:莫非他是魇着了?
      抬腿到跟前,在澡桶边立定,刚欲开口哂笑一番,脑中灵光一闪——是了!
      寒食刚过,今日正是清明。传说这一天,阴间的门大开,鬼魂们游荡在天地间,接受凡间子孙的香火飨供。
      人人都道白玉堂死于王事,今日刚得圣旨加封官衔。
      想来展昭亲眼见到染血的飞石锦囊,却没机缘再遇沈仲元,近日又折腾了一整天白玉堂身后的祭祀诰封,认定人已魂归九泉。这般先入为主,骤然看见雾茫茫水汽当中的飘然白蒙蒙身影,极易错认为白玉堂的鬼魂。
      ——可就算真的活见鬼,惊诧也好、淡定也罢,都不失南侠本色。这只猫儿却弄出一副“若这是梦魇、但求不要醒来”的架势,却是为哪般?

      多少有些纳闷。
      难得见这位人人敬重钦佩的展爷失态,白玉堂不禁心底暗笑、顽心大起,故意逆运真炁,指尖比平日更凉上几分,凑近去轻擦展昭的鼻尖,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猫儿,这些时日……念记我不曾?”
      唇不小心擦过展昭耳轮,只觉他身躯突地轻颤。

      白玉堂顿时呆住。
      这开封府上上下下,同封四品御前护卫的白玉堂,确乎最熟悉展昭的一切:赖在这里挤床不走的清晨,猫儿会端来碧粳米粥,再配一碟蟹壳黄玲珑酥肉炊饼;这猫不易入睡,即使盍目静卧,只听那悠长呼吸便知是在吐纳;性好湖山,聊起赏玩风景才放松惬意,但说到“让寻常人都好好活着”,猫儿眼会璀璨得很温暖……可怜白五爷胸有成竹,却才发现,实实没见过这只猫儿洗澡!
      氤氲水汽中,展昭峭拔的五官似乎浸得温软了些,英挺面孔也显得比平日略红润,睫毛上还凝着些许细密水雾,衬得眼珠儿黑亮深邃,还染上些许迷惘。惟有眼神依旧古怪:是毫不掩饰的狂喜,更是深入肺腑的哀恸。
      白玉堂只觉胸口猛然一动,开始骤然狂跳。

  • 作者有话要说:  狂喜……猫鼠终于见面啦见面啦!!
    (昨天有朋友对我说,猫大出场就是掉陷阱,现在又活见鬼……怎么看得出他的强势?我很抱歉……但在我心目中,猫大就是很强的男人……就算伤心到不想活,就算掉陷阱,依然是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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