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玉珑城

12、民国

　　我见过世上最绚丽的美景,大底就是新年时分的灯火。

　　那时家家户户都会亮灯。天色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因为我能见着对岸的烟火绽放，能听清它在我头顶炸开的声音。萤虫点点飞起，盘绕着火树银花，调皮的孩子套着喜庆的红马褂欢声笑语，嬉笑着推开运河上牵连着的莲灯。于是燃着的灯花就以最漂亮的姿态顺流而下，带着烛火和希冀远走了。

　　辞旧岁，辞去的是年前的旧的尘埃。脱下积了一年风尘的外皮，灵魂便得以轻盈面世了，宛若初生。

　　从城墙上往城里看去，那真所谓是万家灯火,连河上都浮着微光。

　　我真希望能与他一-同看这盛世美景。

　　他是出国深造过的人。我知道他很聪明，比我和我的父亲都聪明，但我也知道他不自由。

　　臣服于强权之下。这就是规矩。

　　他也明白吧。

　　我喜欢黏着他，也许就是因为她一身白大褂的样子和我早逝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但我心知不止如此。

　　他来到我父亲麾下后就再没出过那间密室，整日安安静静的做着父亲需要的他做的试验。我知他分明也是想去见见这城，于是我敲开了房顶，露出一角天空，让他偶尔也能看看外边的风景。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正在做实验时冷淡的眼睛，清冷的像月色下的琉璃。

　　我陪他在那里过了十二个年头。我们依偎着从那一-方世界里看新年流淌过天际的烟火。他听着新年的钟声，我听着他的心跳。

　　他是无家可归无枝可依，所以才会和我作伴。我不一样，我喜欢他，我愿意在旧年的结尾和新年的伊始都陪在他身边。

　　管他落花有意或是流水无情，我甘之如饴便是了。

　　这地方小，困不住他这苍鹰。

　　他也没想过避开我，也行是在等我阻拦。他在考验我的忠诚吗我想着，他不能怀疑我的忠诚，不能怀疑我的爱。

　　爱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有着 寄托的东西了。我把满腔爱意都倾注在我的吻里，好让他安心。

　　他也曾试过出逃，却无一不被我的父亲抓了回来。

　　他想用暴力来鞭挞这个不屈的灵魂。

　　但我明白这太无用。当我望向奄奄一息的人儿时，我看见了快要点燃的亮。

　　我忽然记起新年时常见的莲灯，那也是这明亮又生机勃勃的光。

　　我有预感他此去就是永不回头了。但我不说爱他，他要远走江湖，就得轻装上阵。

　　爱是他的负担，无论是否他愿接受。

　　这一年的新年夜好像格外漫长，等到天将破晓时才初初绽开了第一匣烟火。那火光划破了暗夜，于此黎明方至。

　　他借着月色隐匿身形，小舟幽幽一荡，蛇般轻盈的滑进了山峦间。

　　但他还是给了我一个临别的礼物。

　　那是一颗漂亮的玻璃，形状奇异，想来是做实验时不留神做出来的失败品，但怜它尚有几分心意在，于是就赠与我当一份薄礼吧。

　　我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岸上烟火。我想他这一次能看个够吧，这极致的美景。

　　如果多年后他仍记得我,我希望他能回来看我一眼

　　我把这个心愿写在莲灯里，看着它随着那舟的方向漂流而去。

　　小舟上的人看见了一盏明晃晃的莲灯，虽然混迹于诸多光点中，但他仍一眼就看到了它。

　　“能让我看看这盏灯吗”他终是开口问了船家，于是小舟停了下来，他用竹篙捞过了那灯。

　　“ 在幽静的密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做着实验，我看着他。

　　他的灵魂会燃烧，我阻止不了这场火焰的蔓延，于是我欣赏它。我称赞他坚韧的灵魂，而他送给我一颗鲁伯特之泪，告诉我那是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