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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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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十里长着一张清秀且极富亲和力的脸,就是审美有那么点小众。
一身少见的翠绿色道袍清淡中透着点微妙的傻气,好在笑容清爽而充满朝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与积极。此刻他挠了挠头,朝着吴朝朝小太阳一般真挚诚恳地打商量:“道友你好呀,别的好说,请务必对我的头发手下留情!”
叶令仪无言望天:你到底对你的头发有什么执念。
光头弟弟,你是来切磋争取内门名额的,你还记得吗?
吴朝朝慢吞吞仰头看了他一眼,小声但坚定的叛逆道:“我不。”
只见她慢悠悠地迈开步子朝禅十里走了过去——
没错,不像冯沅君缩地成寸,郑锦程一跃而起,吴朝朝非常朴实无华的,朝禅十里走去。
甚至还走得很慢。
她拖着一柄跟她体型极不相符的玄铁巨剑,黑漆漆的剑身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散发着浓稠的墨色,剑尖行走间划过玉石平台,发出令人后背发寒的摩擦声。
只是这一幕视觉效果反差极大,禅十里一时并未提起任何防备之心,反而丈二摸不着头脑,纠结地举起手中的金刚铃,不知是否应该率先发起攻击。
禅十里不用剑,他手中金刚铃,乃是一件地阶法器。
他犹豫许久,见吴朝朝脚步不停,眼看着要走到他跟前了,紧张提醒:“我要攻击了,小心啊。”
吴朝朝脚步丝毫没有停顿,恍若未闻的缓缓举起了巨剑。
嗡——
金刚铃轻晃,震颤间发出低沉悦耳的玄妙铃声。如同有看不见的波纹转眼以禅十里为圆心荡开,正撞上吴朝朝砸下的巨剑,以柔韧之力将她震开,连退数十步。
正是以柔克刚。
“咦?”眼看着吴朝朝被逼退,禅十里却惊奇地眨眨眼,疑惑地歪头注视着吴朝朝。
奇了怪了。
这金刚铃乃是地阶法器,禅十里曾用其跟人切磋过许多回,皆是轻松取胜。同境界下,法器品阶远超对手,应是优势明显才是常理。
然而吴朝朝虽被击退,却并不狼狈,甚至毫发无伤。
她维持着手持巨剑的姿势半晌,当啷一声把剑往地上一砸,认真看了看禅十里手里的金刚铃,仿佛下定决心,再次埋头拖着玄铁巨剑往前迈步。
小个子的吴朝朝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圆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一般大,像只坚定方向的小动物,执着且耐心的,继续前进。
禅十里:“……”
远远看去像根翠竹扎根在浮台上的少年抓抓头发,苦恼地往地上一蹲,手中金刚铃随心而动,比方才放大了一倍。
少女锲而不舍地提剑——
嗡,击退,再来。
嗡,击退,再来。
一个坚持不懈扛着大剑要砍又失败,一个想将对方击飞出去又做不到。
叶令仪:“……”
想为你们点播一首,酒醉的探戈。
她摇着头咬下一口芝麻团子,仰天叹息,恍惚觉得提起十分认真想从吴朝朝身上观察出什么来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
上台之前,禅十里眉宇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现在却因为久久僵持不下,愁的满脸写着沧桑。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提醒:“接下来我要使出最厉害的一招了,你要记得防御。”
这金刚铃好歹也是地阶法器,禅十里看得出吴朝朝手中的玄铁巨剑算不得什么灵武,能坚持这么久,应是本人境界稳固和意志力坚定的功劳。
若是使出“般若断金”,吴朝朝手中的巨剑怕是会当即断成两截,他本不想因为一场比试毁掉对手的剑,但他也不想输。
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小幅度点点头,扛着大剑颇为讲仁义的小声道:“我不砍你头发。”
禅十里结印的手差点一哆嗦,干咳了一声:“谢谢。”
两人似乎方才都有所收敛,话落周身气息皆是一变。
金刚铃飞上半空,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刺目金光竟如同染上一丝佛性。
禅十里纤长十指翻飞,所结法印似有无穷变幻,定睛去看,仿佛快到有虚影重重,又好像慢到时间都凝结在了此刻。
般若断金。
嗡声缥缈,似震耳欲聋,又似寂静无声。
空气犹如实质被金纹如水波般推动着荡开,快到来不及反应,又好像分明能看清那波纹一点点逼近,却动弹不得。
金纹离吴朝朝转眼间袭来,金石崩裂之声清晰传来,她手中玄铁巨剑,刀刃之上已如干涸的土地一般,裂开一道缝隙。
吴朝朝仰头看着手中巨剑,在所有人惊讶的视线中,非但不将其放下,甚至还更加高高举起。
下一刻,她静静凝视着禅十里,将巨剑轻描淡写地……扔了出去。
风系术法将巨剑笼罩上一层淡青色,看似沉重的巨剑轻如鸿毛,笔直迅猛如离弓之箭。
金纹眼见着就要逼近吴朝朝面门,她的发丝被波纹带起的风吹得向后飞起,神色却平静。
瘦小的小姑娘看着如同巨浪之中一叶再脆弱不过的扁舟,却巍然不动,如定海神针般,丝毫不见惊惶。
禅十里大惊,他原本计划着对方一定会用剑去抵挡攻击,那么至多是剑碎掉,人顶多受一点轻伤。
巨剑并非她本命剑,即使碎掉,也不会伤及她本身。
怎想到吴朝朝竟是毫不犹豫将巨剑脱手,直直袭向禅十里,完全不顾后果。
就为了一场外门大比,就敢以命相赌。
赌她的巨剑,先将禅十里击飞。
禅十里脑海一片空白,此刻他再想将金刚铃收回,已是来不及。
小姑娘看着像个毫无存在感的弱小者,实则却是个不在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斗疯子。
只要赢,不计一切代价。
叶令仪缓缓坐直了身子,手里的芝麻团子都忘了咬。
而原本甚为无聊的内门弟子们,看到这一幕后,反而提起些兴趣,甚至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赏与敬意。
修者无畏。
敢与天争,敢与己争。
说是不知变通也好,不计后果也罢,对于剑修来说,没有软弱之剑。剑气纵横,总有割伤自己的时候,但永远不会因为害怕受伤,而只防御不攻击、就此退缩,输掉能赢的机会。
所有难以企及的无上剑意,都是从无数刀山火海中打磨出来的。
只有破茧,才能蜕变。
禅十里输在将对手看成了一名弱者。
在比试中心怀慈悲,留有余地,只会令自己落败。
千钧一发之间,巨剑率先将禅十里击飞出浮台。
胜负已分,金刚铃攻击无法停止,触动浮台禁制。吴朝朝被传送阵法转瞬传送至台下,毫发无伤。
禅十里伤势不轻不重,被巨剑打蒙了,半天回不过神。有执事麻利地查探了一下他的伤势,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疗伤丹药。
小姑娘依然是那幅瘦瘦小小的样子,一旦隐匿到人群中,便很难注意到。
她缓缓眨眨眼将自己的巨剑收回,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埋头走回了外门弟子中。
受到众人瞩目的吴朝朝肉眼可见的低气压,找了个角落窝着,干脆藏到了石玉珏背后。
她本来就小只,石玉珏体型如小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见了。
叶令仪:“……”
她一时有点茫然,竟分不清吴朝朝究竟是真实性格就这样,还是伪装的太好。
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
叶令仪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想,还是再观察看看吧。
外门弟子众多,接下来的几场,都暂时没有叶令仪熟悉的人。
此次外门弟子中有两位出身于修仙世家,一个是黄金城的余鸿之,一个是落雪岛的花簌雪。
黄金城坐落在虚无之境,传说城内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珍宝,一旦踏入城内便好像醉了一场黄粱梦,即使明知是虚幻,也不愿醒来。
因此黄金城几乎只入不出,余鸿之不惜跋涉万里来到这清虚,很难说只是想拜师修行这么简单。
只是清虚一贯对有意入门者一视同仁,各凭本事,并未因出身而将余鸿之拒之门外。
至于落雪岛,则无一例外,岛上全部都是女修。
花簌雪乍一露面,便叫人很难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她手持一盏琉璃灯,灯芯竟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
阳光炙热,花簌雪一身冰纱缥缈如烟,美的惊心动魄。她从露面起便从未笑过,冷清中透着一股柔和,乍一看甚是温柔,待要再看,却只剩漠然。
这是叶令仪第一次见到余鸿之和花簌雪。
先前去往天青阁时,他们并不在其中。
两个人应是素不相识,也没兴趣打交道,连眼神交集都不见一个。
花簌雪跟余鸿之入外门只是走个过场,他们二人都是自小便开始修行,早已过了筑基期。
比试之时,余鸿之下手极狠辣,将对手打成重伤。花簌雪却点到为止,只轻飘飘把对方送出浮台。
清虚派弟子尊重即使拼着遍体鳞伤也要咬牙再战的修士,却并不喜欢余鸿之这样以强欺弱的做法。
眼看着那名外门弟子被打至重伤,不少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叶令仪将视线在余鸿之、花簌雪、吴朝朝之间扫过,若有所思的微微皱眉。
现在距离那部修仙剧的开端,估摸着应是仍有几年才对。
难道从现在起,便开始布网了吗?
叶令仪不着痕迹的微微用力,指尖稍稍陷入了掌心,又很快放松。
人都是有感情的,叶令仪偏生极珍惜她拥有的东西,哪怕是一丁点,也不想失去。
既然她来了这里,便见招拆招,总有改变的办法。
外门大比很快落幕。
叶令仪熟悉的几个朋友,都在进入内门的名单里。比试不止有一场,因此禅十里与郑锦程虽说输过一回,到底拿到了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除去这些人以外,还有一位跟叶令仪有过接触的人:那位不擅长背《道德经》的小胖子。
宿方方似乎又圆润了一些,远远看去,跟叶令仪手里的芝麻团子有几分相似。
十人陆续各自拜入各峰,因拜的师父有的是云字辈,有的是长老的松字辈,自此辈分各有不同。
叶令仪见着冯沅君拜入执法堂长老松碁真人门下,吴朝朝拜入擎岫峰主松殊真人门下,石玉珏和刘秀拜了苜瑶峰主松芝真人为师,将视线落在花簌雪和余鸿之身上。
花簌雪已被松仙真人收为亲传,不在万重山地界所属之内。
而面对境界远低于自己的对手依然出手狠辣的余鸿之,修为在这十人之中最高,却没有任何一位金丹境以上的真人欲收他为徒,更遑论各峰长老。
叶令仪连瞥他一眼都懒的看。修界之大,别处叶令仪不了解,但清虚派内,没人看得上余鸿之这类人。
她装着心事,简单跟冯沅君他们道了喜之后,便打算先回逍遥山理清思绪。
没成想,却听到一道声音忽然开口。
“听闻松间真人在入门测试中,收了一名自万象长廊中走出的弟子。而这名弟子在筑基之时,迎来了数百年未曾得见的九重雷劫。”
叶令仪脚步一顿,转回身来,眯起眼循声望去。
余鸿之负手而立,故作谦逊、实则傲然道:“既然叶师叔是同期进入宗门,年龄也相仿,想来错过这外门大比,应是内心十分惋惜。”
他长相英挺,身姿挺拔,原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偏生有股高高在上的味道,叫人不喜:“弟子原是入了这内门,资质却差到未曾获得一位长老青眼,想来实力不足。叶师叔年纪轻轻,前途斐然,想来应该不会介意跟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切磋一番,指导一二。”
余鸿之这话说出口,在场的内门弟子尽皆怒目而视。
他话里话外都看似礼貌滴水不漏,实则他已是半步开光的修为,而叶令仪不久之前才刚刚筑基,几乎差出一整个大境界。
饶是叶令仪再天赋惊人,比试也要境界相仿才公平。筑基初期打筑基后期,再联想起方才余鸿之大比时的残忍手段,提出这要求真是无耻之极。
况且叶令仪境界虽稳,却暂未跟任何弟子交手过,毫无实战经验。
偏生余鸿之出自黄金城,并非普通身份,若是找不到确凿的名头来定罪,也无法将他赶出宗门。
长老们尚未有所动静,莫无衣拧眉站起身,不快道:“你已是半步开光,叶师妹方才筑基,这比试何来公平?”
余鸿之露出恍然之色,仿佛满怀歉意道:“是弟子疏忽了。原来同辈中直入内门的亲传弟子,竟打不过我这拜不到师父的弟子,是我失礼了,的确不公。”
他礼貌微笑:“既然天资纵横的叶师叔都打不过弟子,为何竟无一位长老愿收弟子为徒,敢问一句,清虚乃修界第一大派,这拜师何来公平?”
莫无衣:“你!”
他怒气攀升,正待与他辩过,便听叶令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叶令仪偏头一笑,慢悠悠地开口:“你要与我比试?”
余鸿之:“正是。叶师叔如果要拒绝,弟子自然也是不能勉强的。”
叶令仪失笑摇头:“怎么会。”
众内门弟子紧张担忧的注视中,她利落地飘然而下,稳稳落于浮台之上。
叶令仪活动了一下肩膀,懒洋洋地朝余鸿之的方向勾了勾手:“速战速决。”
若是想踩着她当踏板,他怕是打错了算盘。
正好手痒,就来了个极好的练手对象。
顺便,还能教他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