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海棠》叶凌岚

42、高门大户

　　因为他们来时只备了一辆马车，贺书靑便与李雨棠同乘一辆车子。

　　李雨棠曾留意到贺书靑在听到准备回京的话时，神情有些微微的僵硬。

　　待贺书靑被菱角扶上了马车之后，李雨棠悄悄扯了一下李云杨的袖袍，低声问道：

　　“贺家那边可有派了丫鬟或是婆子过来？”

　　其实这一句话也是明知故问的话，若是贺家真的有派人过来，李云杨也没必要将人藏着不让他们露面。

　　就见李云杨向马车的方向瞥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那……可是话没传到吗？”

　　李雨棠有些弄不明白，自家的女儿被人绑架，下落不明。如今有了消息竟不赶快派人来接，任其在外面不管不问，究竟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家族的名声脸面比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吗？

　　李云阳叹了口气，悄声说道：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京城里关于第一才女贺书靑被采花贼绑走的消息，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了。”

　　什么？街知巷闻！

　　贺家人如此爱惜脸面，自然不会将家丑外扬，把这件事说出去。

　　至于府衙那边，张敬既然会将案子压下来不予受理，那就不会蠢到任差役们出去乱讲话，否则他这份好心岂不是就白费了。

　　若是排除了贺家与张敬……那么这“谣言”传播的推手显见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那么急不可耐，热情满满地跑去府衙报案，人家却没有受理。如今又到处散播，搞得街知巷闻……

　　这陶燕秋或者说是他们家，为了毁掉贺书靑，还真是不遗余力啊，这急迫得连亲戚的脸面都不要了。

　　马车在勉强算得上平整的路面上行进，轻微而有节奏的颠簸晃动很是助眠。然而纵使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差不多折腾了一整天，靠在车厢软垫之上的李雨棠依旧睡意全无。

　　在乾阳观的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就又被莫名其妙牵扯进一桩连环采花案中，甚至还牵扯到了皇族。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件更令她头疼的就是，如果今日清风明月那两个小道士的“墙根”没用听错的话，自己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被乾阳观的那个老妖怪给盯上了。

　　一个将近两百岁，很有可能是采花案幕后黑手的老家伙，想要拿她这个青春美少女来修炼邪术，采补阴阳，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倒不如一刀砍死她来得痛快。

　　瞥眼瞧见自上车以来，始终静默地靠坐在马车一角的贺书青。双眼微合，安静恬淡的脸上无喜无悲，似是睡着了一般。但那一直轻颤着的浓密睫毛，泄露了她此时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贺书靑自然是知道他们已经通知了贺府的人，而贺府没有派人过来，只怕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李雨棠在心中暗暗感叹，跟面前这个集家世、美貌、才华于一身的女子，此时所承受的痛苦相比，自己那一点小纠结，其实还真是算不了什么。

　　亲人的背叛，家人的冷漠，而她此刻偏偏又无处可去，不得不回到那个令她寒心恐惧，甚至也许还会感到一丝绝望的地方。她不得不去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伤害，而造成这一切的起因，却根本不是她的错。

　　李雨棠想要劝慰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这种时候她又能说些什么呢？是劝她放宽心吗？告诉她清者自清，吉人自有天相，做人一定要坚强，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但听起来实在太好笑了。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别人所经历的苦，就没有资格站在岸边对溺在水中的别人指手画脚。

　　坐了三个人的车厢内，因李雨棠与贺书靑两人一路无话，让原本算不上宽敞的马车反倒显得空旷起来。

　　也许是安静得太过久了，天性活泼的丫鬟菱角那一双大眼睛，始终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最终安耐不住八卦的天性，瞧瞧地扯了扯李雨棠的裙角，小声怯怯地问道：

　　“二小姐，西府堂二小姐的闺中密友，吏部员外郎家的陶小姐跟贺小姐好像是表姐妹吧？”

　　李雨棠一个眼刀甩过去，瞪得菱角一个激灵，立即安静地闭上了嘴巴。这丫头的嘴巴是被魔鬼点化过吗？这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书靑却在这时张开了眼睛，语气温柔地开口道：

　　“嗯，燕秋是我舅舅家的女儿，跟我是表姐妹。”

　　见贺书靑应了话，菱角立即又活跃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

　　“奴婢就说嘛，到底是表姐妹，以前没见过贺小姐，听人家说还不觉得，如今瞧见了，觉得您跟陶小姐还真挺像的。”

　　李雨棠无语望天，菱角这丫头实在是太没眼色了。当初将军府里给原主选贴身大丫头，是靠抓阄抓来的吗？人家贺书靑客套一句，她就顺杆爬，知不知道这只会显得她这个做主子的也很蠢啊？

　　“哦？”，贺书靑淡笑着问道：“我们很像吗？”

　　谁知菱角却皱起了眉头，认真思索了片刻方开口道：

　　“其实仔细瞧着，模样顶多像个一两分，倒是风韵神态上像个三四分。不过陶小姐没有贺小姐这般看着端庄大气。”

　　李雨棠忍不住抽抽嘴角，模样像个一两分也叫像？这风韵神态像个三四分又是个什么鬼？好在这丫头嘴甜，倒是把话给圆回来了。

　　不过她得把这个话题做个了结，千万可别别再提那个陶燕秋了，想了想便开口说道：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何况是有血缘的关系的人呢？”

　　“是啊……”，贺书靑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您跟堂二小姐就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原以为刚刚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谁成想菱角却又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要奴婢说啊，堂二小姐跟陶家小姐倒是至少像了七八分，比起西府的其他几位小姐，她们两个倒更像是亲姐妹呢。”

　　尼玛……这个菱角是不是等一会儿下了马车，就可以丢出去，随便找个人牙子直接卖了？她这里都“结案陈词”了，这丫头居然来了个神转折，又把话题起死回生地给兜回来了，简直就是限量版的猪队友啊。

　　一旁的贺书靑倒像是对此颇感兴趣地问道：

　　“她们两个竟然有那么像？我从前倒是未曾留意，你且说说看她们哪里相像？”

　　“倒也不是说模样长得很像，就是那形容做派，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羞答答，娇滴滴的，就像是，就像是……”

　　菱角抓了抓脑袋，冥思苦想了半晌，忽而一拍手，高兴地叫道：

　　“对了，就像是戏台子上唱的那什么：似篾身材，纤腰一捻，新来消瘦如削。那小身板，那小蛮腰，啧啧，离着三丈开外就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一口气喘大了，就给吹折了。”

　　“噗……”

　　菱角这话一出，李雨棠与贺书靑同时被她给逗得笑出起来。

　　也许菱角这个小丫鬟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笨，李雨棠在心中暗想着，也许刚刚，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缓解车厢中沉闷得有些压抑的气氛。

　　可以肯定的是，菱角并不知道贺书靑与陶燕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那么刚刚她所说的话，若不是真的心无城府，就只能说明这个小丫鬟比她想象中要聪明伶俐得多。

　　车行半日，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京城。

　　来至贺府门前，李雨棠与贺书青相携下了马车。当朝太傅，三朝元老的府邸果然气势不凡，连台阶都比寻常人家高上几级。菱角一路小跑上高高的台阶，来到那颇有些壮阔的朱漆大门前，扣响了那被擦得锃明瓦亮的兽口黄铜门环。

　　过了许久才有家丁将门打开，见是自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先是一惊，忙不迭地跑回去通禀。不多时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行色匆匆地赶了出来。

　　那管家看起来年岁约四十开外，一脸的精明模样。他步下台阶朝着李云杨深施一礼道：

　　“多谢李中郎、李小姐送我家小姐回府，不巧我家太爷跟老爷恰好有事不在府内，老夫人请二位进府内吃杯茶，她要当面向您二位道谢。”

　　李云杨望了一眼贺府半敞着的府门，淡笑道：

　　“多谢老夫人的好意，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在下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携小妹登门拜访。”

　　这亲生孙女亲生女儿丢了两天两夜生死未卜，如今又传出那样的闲话。李雨棠可不信这大半夜的，贺太傅他们父子俩还有这等闲心出去闲逛。

　　如此客套的说辞，李云杨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是大家看破不说破罢了。

　　贺书靑站在门口，正仰头望着门楣上，书着“贺府”二字的匾额愣怔发呆。几个丫鬟婆子将她围在当中，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看起来很是关切的模样，却独独少了几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