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黎云cloud

4、单字唤云

　　太医署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周青算不上医女，本也没有外出医治的资格。况且那日过后，周亭又亲自派人过来打点，太医署的医女们更加不会主动找周青一同出诊了。

　　周青每日就是两点一线的西庭北苑和太医署，腊月虽忙，周青的日子却越发清闲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半旬过的飞快。

　　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宫里已经悉悉索索的忙碌了起来。

　　宫里除了在主殿伺候的、有官衔品阶的，几乎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住在西庭北苑。为了方便三餐管理，尚膳司在西庭北苑设了院子，管事的是一位叫郭洋的八品司食，素来与周亭交好，平日里对周青也颇为照顾。

　　领早膳时恰巧郭洋也在，周青按规矩行礼问安，郭洋温和的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交流。

　　等周青到太医署的时候，已经卯时五刻了。太医署的门已大开，留院的医女和太医也慢慢开始忙活了起来。

　　周青性子素来清冷了些，不大与人同行，不过为人温和善良，又有周亭私下打点，与太医署众人倒也都相处的挺好。

　　周青进来的时候，许婷已经忙活起来了，周青自然的走过去帮忙。

　　周青刚进太医署那会儿才七岁不到，许婷也才八岁，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同吃同住，现在关系也很好。只是前年许婷考上了医女，新分了屋子，又与周青不顺路，两人这才分开。周青向来顺其自然，也不大在意这些。

　　两人照着尚膳司遣人送来的单子，细致的整理各宫药膳所需的药材。

　　突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人还未进门，就急急地喊了起来：“昨儿当值的太医是谁？拿上东西，快随奴家去景芳殿！”

　　当值的孙太医见了景芳殿的牌子，嘱咐了些事儿，立马随着小太监走了。

　　听到景芳殿，周青不自主的顿了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前些日子见到的小男孩儿，莫名的担心了起来。

　　“怎么了？”许婷瞧着周青神色不对，开口询问道。

　　“没事儿，大概昨儿没休息好，心里不大安生。”

　　“嗯，晚上我给你挑些凝神安眠的药材，你回去记得泡水喝。”

　　“行，谢谢婷姐姐。”周青也没拒绝，淡淡的笑了笑。

　　上午太医署出奇的平静，本该当值的太医一个也没来。联想到早上的事儿，周青的心越发的慌了起来。

　　周青心里有事，连着午膳也没怎么用。

　　午时未过，蒋林提着药箱回来了。

　　医女太监们见是蒋林回来了，一股脑地凑上去，询问上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往常这种八卦事情周青是最不感兴趣的，今日虽没凑上去，却是凝着神拔尖了耳朵，仔细的听着。

　　“事情可大可小，景芳殿的五殿下着了风寒，应当是有两日了，可身边嬷嬷伺候不力又怕担责任，竟瞒着不报，昨夜高烧不退，今早倒是慌了神，乌泱泱的请了一太医院去，现在皇上可还在呢。”

　　“这嬷嬷也算是到头了，贵妃娘娘也是，怎么放心这样的人去照顾五殿下也不怕...........”

　　“五殿下也是可怜，刚满月就中了毒，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身边的人可不就.............”

　　“可不吗，往常都传五殿下性子怪异孤僻，我上回远远瞧了一眼，倒觉着不像..........”

　　“五殿下这才九岁，往后的日子可..............”

　　“主子的事儿，不是我们做奴才的可以讨论的，听听也就罢了！”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林皱着眉打断了。

　　众人瞧蒋林神色不对，自个儿也都明白过来，四下散去，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蒋林瞧见在忙活的周青，笑着凑了过去。蒋林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边心里暗骂自己愚笨，一边笑着帮周青处理药材。

　　“不知孙太医什么时候回来，昨儿吩咐的差事我还没交差呢。”周青心里着急，又自知没有理由开口询问五殿下的病情，只得迂回得问了问。

　　“嗯，今天怕是不行了，今儿一大早，宫里急急地派人请我祖父进宫，祖父便唤我陪着。我们到景芳殿的时候大半个太医院跪了一地，五殿下高烧不退，整个人昏迷不醒，用了药还是不见好转。”

　　听到五殿下高烧不退，又想到那个会脸红、语气软软、安静舒适的小孩子。周青整个人屏气凝神，心都揪了起来。

　　“午间时候把灌进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人总算是有了意识。小孩子发烧一向是最危险的，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有些好转。皇上留了五位太医随侍，余下的都遣人送出宫去了。祖父让我先行回去，我见时辰还早，便想着来看看你。”

　　蒋林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周青，心里有些忐忑的期待。

　　周青完全没有意识到蒋林的小心思，近乎急切的询问道：“五殿下怎么着的凉，可曾查清楚了？”

　　见周青一点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思，蒋林有些失望的抿抿嘴，倒也没有察觉出周青的异样。

　　“屋里的嬷嬷伺候怠慢，欺负五殿下是个瞧不见的主儿，每日午后就放殿下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不知哪去快活了。这两日入了寒冬，应当是殿下自己跑出去不小心受了风寒吧。”

　　周青也没回话，心不在焉地挑拣着药材，满脑子都是蒋林那句：应当是自己跑出去受了风寒。

　　自己跑出去吗？

　　周青又想到了那个坐在御花园无人角落里的身影，那个有些拘谨怕生却不会吝啬赞扬的温柔少年，那个会调笑着说自己就是来赏秃枝的男孩儿，那个郑重告诉自己他叫什么的小孩儿.........

　　原来，我竟不知你是这么的孤独单薄。

　　周青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跑出去吗？会不会.......会不会是在等我。

　　............

　　景芳殿内

　　天色暗了下来，呼啸的寒风不时的拍打在门窗上扰的人心烦。屋里灯火通明，碳火烧的足，气氛却压抑的不像话。

　　皇上刚刚亲自处置了伺候的嬷嬷，整个堂屋里安静的鸦雀无声，只有时不时从里屋传来的两声抽泣，带着些人气儿。

　　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皇上还在气头上，曹连海也不敢贸然地上前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添着茶水。

　　“醒了醒了！小殿下醒了！”里屋里突然传来太医惊喜的呼声，未等太医出来禀奏，皇上就冲了进去。

　　床头坐着一个面容憔悴却依旧不减风情的女人，女人见皇上进来，慌忙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起身请安。

　　皇上挥手示意免了礼，坐到了女人原先坐的位子上，轻柔的将床上的人儿抱在怀里。

　　“小五还难受吗？小五别怕，父皇在呢。”皇上看着怀里男孩儿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双唇，心疼的厉害，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小五不疼，小五没事儿，父皇不要担心。”男孩儿艰难的睁开眼睛，喉咙沙哑的厉害。

　　“都是臣妾照顾不周，还请皇上责罚。”一旁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跪下请罪。

　　皇上抱着怀里瘦弱的孩子本就有滔天怒意，见女人主动请罪，开口便要罚。

　　“父皇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父皇是气小五调皮吗？那小五以后都不出去了。”萧鸿渐强忍着不适开口，伸手轻轻的拽了拽皇上的衣角。

　　“怎么会呢？在这里宫里，小五想去哪儿都行，父皇是气奴才们照顾不周。”皇上听着萧鸿渐带着沙哑的奶音，心软的都要化了，怎么舍得责怪。

　　“父皇自己都说了是奴才们的错，那关母妃什么事，母妃待小五极好，父皇不要伤了母妃的心。”

　　“好好好好，那父皇重新派人来照顾小五好不好呀？”皇上一边说着一边女人起身。一旁的大宫女马上上前把女人扶了起来。

　　“那多麻烦呀，小五觉着身边小德子就挺好的，不如让他贴身伺候吧。”

　　“行，小五觉得好就好。那小五是不是觉得呆在屋子里无聊呀，要不要父皇找人陪你玩呀？”

　　萧鸿渐闻言顿了顿，锦被下的身体紧绷着，犹豫了会开口道：“小五看不见东西，可是小五听得懂，小五上不了太学，父皇可以请太傅来给小五讲学吗？”

　　“当然可以，等小五病好了，父皇就请太傅来给小五讲学好不好。不仅来讲学，还教小五读书识字好不好？”

　　“嗯，谢谢父皇。”萧鸿渐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再也抵不过一阵阵的倦意，偏过头睡了过去，小手还攥着皇上的衣角。

　　皇上怜爱的看了看怀里睡着的人儿，慢慢的把人放下，捻了捻被角，这才起身。

　　“今日无事了，都退下吧。”皇上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钝下：“曹连海，今晚你先守着。”

　　“诺。”

　　屋里的都是人精，眼观鼻鼻观心，也都明白内务府总管亲自守夜，这五皇子圣宠浓着呢。

　　“皇贵妃，朕是答应了小五不治你的罪，只是这御下不严、识人不清的错，你也不要再犯。以后多注意些，小五再怎么样都是朕的儿子，是大晋的皇子，这样的事情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皇上神色严峻的看着身后一脸泪痕的女人，话语里是满满的警告。

　　这话不只是说给皇贵妃听的，更是说给整个景芳殿听的。皇上语音刚落，拂袖便要离开。

　　“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皇贵妃恭恭敬敬的行礼，眼神晦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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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听闻了五殿下的病情，周青的心里总是不得安宁，日日总要寻个机会走到那日的角落里去瞧瞧，尽管往往是空无一人，可若是不去，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六日过去，还是不见人。周青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说到底，五殿下与她这个小宫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说好不去看、不去看，可总还是拦不住自己个儿。

　　下午寻了个空儿，周青还是忍不住走上了御花园的小道。没走多远就瞧见了毛茸茸的一小坨，乖乖巧巧的坐在石头上，安安静静的，梅花飘落在雪白的毛领上，好看的紧。

　　周青心里没由来的一喜，脚步都不自觉的快了些，自然的走到男孩儿身边坐下。

　　男孩儿好像是知道她是谁一样，一点也不意外，反而侧过头笑了笑道：“你来啦。”

　　“你在等我吗？”

　　“是呀，我都等了你好多天了，我还以为不会再遇见你了，你来了，真好。”

　　周青听到男孩儿的话，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头，男孩儿的长发柔顺温和，冰冰凉的却不刺手。

　　男孩儿裹得很严实，只剩下一张小巧的脸露在外面，唇色还有些偏白，大概是风寒还没全好。周青看着男孩儿像是瞧见了以前的自己，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陪着这个男孩儿长大，想陪伴他，想保护他，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笑，可周青自己明白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

　　周青突然无声的笑了笑，男孩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也笑了起来。

　　“上回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周青顿了顿拂发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 ：“云，单字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