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夫》万色染天

1、第 1 章

　　北风狂做的霸金，迎来了深秋的第一场冬雨，明明该是柔情万千的雨帘在厚重的阴云下也仿佛带上了三分寒气，打落在一片琼楼玉宇中，溅起无数水莲，几分苍凉寂寥的美景，向来是诗人骚客的笔下神来，口中金莲。只可惜这世间俗人自然占了大半，即是俗人，当然没法风搔，光是为着平日的吃穿住行，就已经十分艰辛。
　　此刻深巷的一隅那段青砖而起，朱漆涂面的高墙便是深深地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脂香美酒，丝竹金器，轻纱美人，欢歌笑语，门外却是一人一狗，冷雨馊食，褴褛乞儿，人声狗吠。
　　忽听一声凄厉呜咽，原来是那乞丐以脚下的一块碎石成功的驱离了那条同样癞痢的狗。那狗吃痛退了数十米，却仍是不愿远离，只是睁着那双漆黑的狗眼，看着不远处同样漆黑无比的乞丐，似在等待着什么。
　　乞丐也不管那狗，抓了抓奇痒的头皮，犹豫地看了眼那扇朱漆铜扣的大门，又看了看门旁的深色木桶，漆黑的眼中透着几分期待，几分无奈，几分自嘲。
　　大门终是缓缓开启，空气中飘着奇怪而浑浊的食香，一只白嫩小手，玉骨纤纤，却是提着一只巨大的木桶，一声水撒食泼，动作利落洒脱，“碰碰”数声，乞丐仍是像多日来一样安静地等待着，她对那双手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感兴趣，只望那人千万别探头查看，不然，先前的一番人狗对峙怕是白费了心机。虽然她身后数米的那条癞痢狗也讨不到便宜，可终究她今晚的晚餐怕就要没了着落。好在玉手的主人似乎仍是如多日来的表现一般，对于门外毫无好奇之心。也是这几日冷锋过境，却是拖沓忸怩，少了往年的利落，自然天气也就阴晴不定，也因此乞丐才感如此大胆，到这个堪比她前世那些五星级大酒店档次的主家后门蹭饭休憩。
　　门终是急急的关了起来，唯留下那对紫铜狮环在门上铮铮摇摆，留下门后的一片寂静。乞丐仿佛已耐不住肚中的窘迫，蹭蹭地踏入了那巨大的屋檐之下，趴伏在了那木桶之上，用着早已没了肉色的“爪子”，双眼翻滚着万伏电光，从桶中捧出了一只胸Pi俱全的金色烤鸡，好家伙，真是太“辣可”了，不愧是“全色楼”的后门口，她真是赌对了，看看前门那些衣着光鲜的女人，就知道进了那楼子，光是看小白脸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得上口欲不是？自然也就便宜的区区在下啦。
　　乞丐狼吞虎咽了一番，不经意间却与那不远处的瘌痢狗相看无语凝咽起来。乞儿污黑的脸上表情难辨，忽的她扯下了半边已然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烤鸡，远远地扔了出去。狗儿显然吓了一跳，一个偏身远远地跑出了数米，身手倒是利落无比，不愧是京城的流浪狗，没点本事，自然早已成了一碗狗肉。狗儿犹豫了数秒还是没能抵抗食物的诱惑，嗅了嗅那块残鸡，猛地一口咬下，便急急向巷口奔去。
　　乞丐不以为意，微不可见地耸了耸肩，继续享用她的晚餐，不久便觉大饱，习惯性地藏起了几个缺了边的馒头，看了眼屋檐外因风大而有些飘摇的雨势，下意识地裹了裹单薄的衣服，却止不住那有心而生的寒意。从来没有想到，今年的冬天她竟然会这样度过，却不知道是否能活到明年了，乞儿黑色眼中布满了担忧凄怆。
　　忽觉身旁一阵温暖，低头一看，却是小惊了一番，那条赤黄的癞痢狗竟然钻到了她的腋下，摇着它那显然有些脱毛的尾巴，直直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乞丐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搂了搂身旁毫无闪避之意的狗儿，闷头大笑起来，在一片惨淡寒雨中，笑声似乎传得格外的远。只是再抬头时，乞丐的脸上却多了两条白痕，带着几分搞笑，乞丐拍了拍那狗头，第一次开口说起了人话，“哥们，打个商量，怎么样，咱两今年冬天就一起相依相偎在同一屋檐下，作为谢礼，你的吃食就由我提供。”
　　“噗嗤”一声，却如石入古井，砸开了一人一狗的平静，乞丐数月的经历，让她第一时间跳转了方向，双眼满含警惕地直视着声源，而癞痢狗也是机灵无比，躬身立在了乞丐的边上。
　　乞丐，也就是王琦，这个意外魂落大贤王朝的女人，看到的了她此生难忘的一个人，正确地说是一个男人，一个在这个颠鸾倒凤的世界里未有丝毫脂粉气的美丽男人，一个让她觉得顺眼无比的男人。
　　墨色长发仿佛天生有着灵性一般蜿蜒在了那人的身侧，漆黑而明亮，空中散发着幽幽墨香，驱散了墙内那些过于雕饰浓稠的香料，男人白净的脸上，有着一对同样墨色的眼睛，此刻随着那人的笑意折射着悠然的光彩，清雅淡然，迷离幽远，却也让个人魂牵梦绕，彻夜相思。
　　王琦甩了甩头，驱逐着心中的迷障，她想自己怕是多日不见正常的男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所以才有了些古怪的反应。
　　原本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然细如棉絮，缠绵中的哀伤不减反增。王琦小心地打量着不远处已然没有笑容多时的男人。心中生出了几许怅然。正在自责于自己的古怪，却听那男子犹如金玉相撞的声线在诡异的宁静中直直打了过来，“你是哪里来的乞丐，可知道这全色楼是什么地方？小心你那条狗般的贱命。”
　　男子此刻的语气带上了三分怒气，却让王琦觉不出太多恶意，也许可以称之为虚张声势，又或是一种变相的警告。是了，这是全色楼，不是吗，一个全城的乞丐都不敢来的地方，她，王琦，却是已无路可走，铤而走险，想来也许真是活腻了。
　　“公子……”瘪了瘪有些不习惯的嘴，王琦最后也只得用起了这样的称呼，这毕竟已不是她的世界，“我只是饿了。”
　　那美男眼中现下终于现出几分鄙夷讥笑，像是忽然想起了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乞丐，突然失去了与王琦说话的兴致，转身就要离去。忽的他却又顿住了脚步，回头注视着王琦，王琦有些莫名和意外，因为她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火焰，仿佛要将这世间焚尽得火焰，直直地向她烧了过来，这样的眼神与男子云淡风轻的气质显然极不相配，可却也意外的合适。
　　只听门内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公子，可找到您了，爹爹让我带话儿，韩官人等您多时了。”
　　男子原本火焰般的眼，此刻却仿佛蒙上三尺冰棱，瞬间凋零的活力，带出一片久远的萧瑟寂寥，那微泯的唇畔，仿若要吐露千言万语，又仿若百年沉寂。良久，男子终于开了口，只是带着无限的哀怨凄凉，却也不曾辱没了他那犹如浑然天成的骄傲，“叫她等着，我今晚便是有了客人。你告诉她，如果，不愿等，就等着敛棺吧。”
　　“可……公子……您哪来的……”
　　来人显然慌了，许是从没听过向来温润如玉的公子发过这样重的话，心中不免惶惶然了起来。
　　呆呆地顺着公子的视线，望向门外廊下的一人一狗。眼神从茫然到鄙视再到惊慌，变幻不定中，却也多了一分古怪也可怕的猜测。正要大叫，却已被他家公子截断，“盘儿，还不带着客人下去梳洗梳洗，你难道还要公子我亲自动手？”
　　那个叫盘儿的小仆从却是没动，只是急急地跪在了地上，大哭起来，“公子，公子，盘儿不能阻您，却也不想接了这差，盘儿知您心中有苦，可也不能叫那腌臜占了便宜。”
　　“哼，你怕什么，你公子我，不就是生来被人占便宜的。这全色楼里，又有几个不习惯了这事，今儿个，公子我就是要反骨一回了，凭什么只有别人挑拣我，我就不能挑拣别人了？今儿个公子我就是看上了这乞丐又如何？”
　　王琦听着听着就那个汗如雨下啊，敢情是遇上了个闹变扭的主，想想自己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的好，犯不着为了几顿美食，把自己的小命丢了，正要开溜之际，却觉得脖子一僵，整个人已动弹不得。这男人会武？是了王琦简直想宰了自己，这世界与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就连这一项在常人看来普普通通的技能，在王琦看来已是不可思议。她太弱小，固然连卑躬屈膝，奴颜以对的资格也没有，一个没有身份柔弱如男子的女人，在这座京城，乃至这个国家，都显得那么地一无是处，落魄乞讨仿佛成了她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的命运。在王琦最后的意识里，她无奈而苦涩地想着。也许像她这样的异物，确实不该融于这世界，她好想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那满眼灰尘尾气的宽阔大街，那高楼林立的喧闹城市，还有那个温暖淡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