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天机》良生易

3、第三章

　　洛檀儿想，仙人...仙人就该是如此了。

　　唯有见惯美人的父皇梦中所见仙灵，才该是如此模样。

　　凭心而言，后宫妃子洛檀儿也都见遍，眼前女仙人或许总有不及之处，但任谁看她，都要移不开视线，要多看几眼。

　　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像盛着蜜，黏答答的，满含情意，含着丝丝媚意，肌肤粉嫩，像将开未开的花，红色的衣衫真衬她，像是一团团锦簇的红花艳火将她簇拥。

　　但最令洛檀儿认定她是神仙的原因并不是她的那张脸，洛檀儿还没肤浅到如此地步。

　　而是因为她看不清这女人。

　　这女人本就裹着一层单薄红纱，与她裸露出来的粉嫩肩颈肌肤是截然不同的两色，那层红纱不同于凡衣垂坠着，而是和雾气一样萦绕着她，尤其，她的身体并不切实。

　　按理说，这更符合人心中鬼的形象！

　　可谁能将这个女人当成鬼来看呢？

　　她身上一点鬼气阴森感都没有，只有令人爱怜的娇柔乖巧劲，气质也与洛檀儿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似孤傲，清冷...国师就总想营造出这种出尘于世的脱俗感，出席庆典这种场合还让童男童女在两旁铺洒花瓣，但到底是照猫画虎。

　　而且，洛檀儿说不上来。说这女人孤傲清冷也不对，毕竟她还对着自己甜笑，有一双含情如蜜的眼...

　　她虽在笑，但笑的浅淡，虽眼中含情，但更似天生如此。

　　那笑和情是给洛檀儿看的，又不是给洛檀儿看的。

　　就是对着石草树木，她也是这样一副姿态，只不过面前现在是洛檀儿而已。

　　处处皆是矛盾。

　　但这对洛檀儿来说已经难得。

　　自她被确定献祭这事跑了又回之后，怕她再跑，国师下令，父皇默许，将她关在住的宫内不许出去，一连关了她好几天，后来她终于出来，就是被护卫押去拜仙台。像被犯人一样对待，那些护卫都很凶，不因为她是公主就尊敬她，看她走得慢还推搡她，那些护卫力气多大啊，差点没把她推倒，洛檀儿当即怒得要骂他们混账，平日里这些护卫要有这个狗胆早就没命了！但看到他们的冷脸，洛檀儿忽然哑然。

　　这些护卫这样对她，因为在他们眼里，自己已不是扬乐公主。而是个死人。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有人对她这般友好。

　　还有人对她笑一笑，她就很知足。

　　再说这片池塘草地，分明十分静好，哪里像是阴曹地府了？非要说，倒像是高人隐居之所！

　　非要说谁是鬼，在这里，现在最像鬼非人的就是从山上摔下来，扭曲在地的洛檀儿了！

　　洛檀儿张张唇，但以她现在狼狈样，当然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发出一声这样的声音后，洛檀儿立即紧咬牙关，闭上嘴不再出声了，连痛苦的呻.吟/声也不肯发出一点，恐怕惊吓着眼前的仙人。

　　她说她见过自己，洛檀儿木楞愣的看着她，心想，她们什么时候见过？

　　要是见过这样一个人，她绝对不会忘记的。

　　女仙人将洛檀儿上下看了看，面上仍是浅淡笑容，哪怕现在洛檀儿口鼻流血，骨节错位瘫在地上，都令她不心生半点波澜，她柔柔的问：“听得到我说话吗？”

　　洛檀儿无法出声回答，于是用力眨下眼睛回应。

　　女仙人满意笑一笑：“好，没有摔傻就好了。”

　　她看起来那样娇柔，但对着伤势这么重的洛檀儿仍能这样恬淡笑出来，本来就是很诡异的事情。

　　任谁面对着这样可怜的洛檀，都不会笑得出来。

　　哪怕是随国仇敌，都要怜悯洛檀儿一分。

　　但这女仙人不止笑，还笑的很甜美，很娇柔，很令人心醉。

　　大概因为她身形本就不切实，一看就不是人的模样，所以哪怕这般诡异场景，洛檀儿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仙人嘛...自然高高在上，看不起凡人了。

　　让洛檀儿想起庙里那些悲悯低头俯视众生，又唇边含笑的佛像。

　　皇祖母也说，在仙人眼里，凡人不值得一故...

　　她肯对自己笑，洛檀儿已经知足。

　　“看你样子，是动不了了，”女仙人以手掩唇，轻笑着打量两眼洛檀儿扭曲趴在地上的身形，语气极为柔和道：“但是你动不了，就只有等死一条路啦。”

　　洛檀儿眨眨眼睛，迷惑不解。什么叫等死？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里不就是阴曹地府吗，据说地府有十八层地狱，她现在所遭受的难道不是第一遭罪？她心中有无尽疑问，但疼痛令她无法出声问询，唯有听着女仙人继续说下去。

　　“你看那片池塘，”女仙人素手一指，指向前方十几米远处。

　　那片池塘中心生长着一株茂密鲜活，叶片大片铺展的莲花，荷花苞将开未开，整座池塘上萦绕着氤氲水雾气，颇有些仙气缭绕的意境，但洛檀儿摔得脑子发懵，看不清这些，只能大概看清楚那个池塘模样，似有小湖大小。

　　女仙人指着那片池塘，指点洛檀儿道：“你若爬进池塘里去，就还能活，爬不进去，就趴在这等死吧，我是帮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明明娇柔可人，但又语气淡淡，并不将洛檀儿死活多放在心上。

　　一时和洛檀儿很亲近，一时与洛檀儿疏离的样子，真令洛檀儿的心也忽冷忽热。

　　洛檀儿盯住了那片池塘，心里琢磨着她的话。

　　爬进去就能活？

　　哪有这种说法？

　　她现在就是个死人啊。

　　难道她没死？

　　但是，就算没死，爬进个池塘无非是多个淹死的选择。

　　洛檀儿真是迷惑至极。

　　她这一醒来，所见一切，都超出她的认知常理，不管是身处之处，还是眼前的女仙人。

　　她该是已经死了，不该抱着自己还活着的幻想。

　　这里也应该是阴曹地府不错，那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仙人？

　　仙人会在地府吗？

　　她会不会只是个哄骗自己的假象？

　　那平静池塘，其实就是地府的油锅吧？

　　洛檀儿脑子里浑浑噩噩，一阵胡思乱想，那女仙人看她动也动不得，话也说不了，很快就觉得无趣，转身扭着腰肢走到池塘边。她赤着双足，但也无妨，她身体不切实，双足看似踩在草地上，但只是摆出个走路的样子而已，若她愿意，大概飘过去也行，所以草地露水不会脏污她的足，她身姿娇柔的顺势躺倒，以背身对着洛檀儿，那单薄红纱堪堪遮住她半个身形，裹挟出她的姣好腰形来，她则一双眼睛闭上，懒得多看洛檀儿一眼了。

　　洛檀儿很想开口挽留她，毕竟这座山看起来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她就是张口也发不出声音，何况这女仙人随心所欲，不是她留得住的。

　　洛檀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爬或者不爬进那片池塘里去。

　　那池塘离洛檀儿有十几步远，若是洛檀儿无伤的时候，跑几步就过去了，但现在...莫说十几步，就是一步距离，对洛檀儿都远如天边。

　　这要是和刚才斜坡山顶一样，洛檀儿说不定努把力，还能一路滚过去。

　　而且...洛檀儿拿不定主意。

　　她到底该不该爬进池塘里？

　　虽然那池塘看着平静，但有没有可能是油锅假象？

　　可，她既然都已经在地府了，纠结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她早晚要走刀山，进油锅的...

　　身影虚渺的女人侧躺在池塘边，薄薄的红纱盖在她身上，勾勒她绰约身形，池塘的水雾罩着她，若再有人见到这一幕场景，都会以为这是一幅仙境美人图。

　　洛檀儿望着她虚虚的样子，却忽然有恨。

　　她被随国当做弃子，死后来了这里，而现在，女仙人也将她当做弃子，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她难道生来就是被人遗弃的？！

　　听到身后窸窣动静，女人耳朵稍动一动，等了等，才缓缓抬眼，翻转过身体，一双媚眼望向了洛檀儿。

　　呼吸对现在的洛檀儿都是很要命的事情，一喘一息都令她胸腔和要炸裂一般，更何况移动了。

　　她现在用尽全部力气，的确在挪动，即使只是用手抓地，一寸寸的朝池塘方向爬动，这点动作，就令已经是苟延残喘的洛檀儿又吐两口血，这回血里还是碎片，不知道是吐得哪块肝肠。

　　无论怎么看，洛檀儿都不必如此折磨自己。

　　就是躺着等死，她也等不了一时片刻就解脱了。

　　但洛檀儿偏有如此执拗心性，她即已打定主意，那么死也要死进那片池塘里！

　　哪怕那片池塘真的是伪装的滚烫油锅，反正现在她都在地府里了，情形还能更糟糕吗？万一，万一真有转机...洛檀儿心怀一线希望，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朝池塘方向爬去！

　　她所挪动位置，就留下深深血痕，拖出一道血路。

　　侧躺在池塘边圆石上的女仙人盯着洛檀儿看了一会，洛檀儿动作缓慢，这么一会，才爬了不过两步远，但哪怕这般痛苦，池塘距离对她遥不可及，洛檀儿都没有放弃。

　　总之死都死过了，洛檀儿想，她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洛檀儿清楚，她现在已经不是随国公主。再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

　　女仙人这时候才对洛檀儿有了些兴趣，还悠悠的和此刻无比痛苦的洛檀儿搭话：“我是真的想帮你，但你也看到我这副样子了，我也是真的有心无力。”她身体不切实，是个虚影，蝴蝶都能从她身上穿过，的确是帮不了洛檀儿一分半点。

　　极致的痛苦令洛檀儿一双耳朵嗡嗡作响，喘息声粗重，隐约听见那女仙人说什么，但根本听不清晰，她现在的目标是爬进池塘里，所以她没有在意女仙人对自己说了什么，仍是艰难，但不放弃的朝池塘爬过去。

　　“竟然很有韧性...”女仙人略有些意外。

　　她竟有如此毅力。

　　她看着娇娇弱弱，明明刚才还为摔了几跤而哭呢。

　　洛檀儿确然有韧性。

　　她原本，有机会逃脱被献祭的命运。

　　是洛檀儿自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