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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贬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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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之后,殿下只来得及交待给属下一件事。”那日龙舟赛上,给戚惊华传话的那名下属突然出现在了官道上,拦住了她。
戚惊华知道他是皇彧的心腹,道:“何事?”
“殿下交待小人一定要告诉戚将军,不要插手他的事。”
戚惊华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什么意思?”
下属道:“小人所知不多,只知道在进宫之前殿下对将要发生的事便已经有了察觉。”
“既有察觉,为何不做准备?”
下属:“小人不知。”
盛玄叹息一声,道:“将军,他来不及有什么准备,而且,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准备。”
戚惊华瞬间就明白了,皇彧那个老实温和的性格,走在路上被人踹了一脚都未必生气,自小便对父兄极为尊敬,皇帝要罚他什么,便是毫无缘由,他也会受着,即便知道是杀身之祸,他也会心甘情愿的领了罪名,因为他相信当今皇帝即便有诸多失策也还是一个贤君,所做之事,最终必定于大齐有利。
戚惊华沉吟片刻,道:“按计划入京,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害他!”
“戚将军!”下属挡在她身前,急道,“请您一定要听殿下这句话,他入狱之前只交待了这一件事,便是担心连累戚将军。”
“我怕他连累?”
戚惊华却执意要入京,就算皇彧好欺负,她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任人欺负,不然这么多年的师姐便算白听他叫了。
盛玄心中有诸多猜测和犹疑,但看戚惊华坚决,便也都咽回了肚子里,决定默默陪在她身边。
谋逆之罪名非同小可,皇彧被下狱当夜,皇后和太子便求到了皇帝面前,为皇彧担保他无罪,朝中亦有不少平时便很欣赏皇彧的耿直之人上书,请求详查此案,他们力证穆王仁孝,绝无反叛不臣之心,只求一个真相大白。
戚惊华和盛玄赶回去的时候,案子竟已查了大半,然而搜集出来的都是对皇彧不利的证据,天子与满朝文武都等着消息,查案的官员自然不敢懈怠,可形势却越来越不好。
戚惊华连将军府都没回,直接进宫面圣,短短几个月不见,皇无极苍老了许多,看着她,哀叹道:“戚卿,朕明白你的来意,可是你看,朕也想相信他。”
戚惊华道:“陛下,请再查,穆王绝不会谋反。”
就像盛玄所猜测的那样,在证据面前,她们束手无策,并且没有质疑的底气,难道只凭穆王昔日的人品吗?不可能的。
“将军,还不睡吗?”盛玄在门口唤了她一声。
戚惊华回头,露出一个十分疲惫的笑,轻声道:“玄儿。”
她数日来为皇彧奔波打探,却越来越失望,因为在这种时候,她真的没有办法,到了战场上,她是所向披靡的将军,回到帝都,却束手束脚,不知从何下手……皇后和太子,那些欣赏皇彧的臣子,有的尊贵,有的位高,也同样都没有办法。
皇帝说着想相信皇彧,但其实他内心极为多疑,而这么多人看着,查出来的证据却越来越令人不可置信,那些证据和疑点都只会更有力的把皇彧推向深渊。
盛玄看着她憔悴的双眼,心疼坏了:“将军,你们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戚惊华道:“为什么?”
盛玄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办法,想那些证据有没有漏洞,想这件事情有没有转机,半个朝堂不怕被连累的人拼命去扭转,究竟有没有结果,最后我想明白了。”
戚惊华看着她,神色紧张。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解的局,”盛玄道,“我们见不到皇彧,无法跟他确认哪些事情是他做的,哪些事情他根本没做过,那么多人盯着,三堂查案也不敢掺假,擅自冤枉一个皇子,可如果……”
戚惊华厉声打断她:“如果什么?”
盛玄握住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呢?”
“不可能!”戚惊华甩开她的手,道,“我以性命担保,小彧绝不会做!”
“将军,”盛玄重又握住她的手,“如果他没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盛玄在心里叹息一声,说出残忍的猜测:“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戚惊华颤了一下,惊疑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玄儿,你在胡说什么,皇彧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臣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自断臂膀?”
盛玄摇头,她不想说的更多了,那只会更残忍。
“玄儿……”
“将军,穆王身为皇子,与储君相比,他太过耀眼了,皇无极年岁大了,诸事渐渐力不从心,太子已经开始代理朝政,可在臣子眼中,他样样不如穆王,因此事事都推崇穆王,而穆王也是皇后所出,同是嫡子,朝中定有另立储君的声音,这或许就是穆王的大罪。”
戚惊华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曾经谈论过更为大逆不道的问题……皇帝为什么不立皇彧为太子?
是因为皇帝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喜欢呢?
简单,因为政见不同,很多观念也不同,皇彧虽然性情温和,却太有主见,也太过理智冷静,在天下万民眼里,这样的人做储君是好事,可在皇帝眼中,他能为一城百姓选择牺牲太子,以后不一定还会牺牲什么,哪怕在当时那只是皇彧的缓兵之计。
盛玄抱住她,因她难过而难过,她自己也才只有十几岁,阅历有限,纵然能常常洞察世情,却想不通不合理冤案下更深层次的原委,或者说,想通了也无法理解。
没过多久,狱中的皇彧便认了罪,就算清楚因果,他也只能坦然接受,把御史所列的罪状都一一认在自己名下。
满朝哗然。
谋逆大罪,论罪当诛。
戚惊华再次面圣,皇无极脸色沉沉的坐在御座里,压抑不住的咳嗽了一阵,才跟她道:“戚卿,你看到了,朕不得不给他定罪。”
戚惊华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道:“陛下,穆王年少从军,青台之乱中护驾三次,渝城救太子,庆梁逐叛贼,曾为大齐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无论如何,请您看在这些……功劳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皇无极却突然道:“戚卿,朕兴许是老了,越来越受不得刺激,江中王起兵那会儿,朕还想跟他战一战,还能气愤,到了穆王这儿,朕有一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是朕的孩子啊。”
戚惊华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最后只道:“陛下必定千秋万代。”
“你啊,”皇无极叹息一声,道,“好,朕给你个面子。”
穆王皇彧有谋逆之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按例当斩,但念其昔日平叛有功,免去死罪,贬为庶人,充军南境,无诏不得回帝都。
皇后在宫里直接哭晕了过去,跟皇帝偏爱太子不同,两个儿子中,她尽心教导太子,希望他能兼备储君的才能和德行,却更怜惜疼爱小儿子穆王,穆王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越长大越优秀,甚至比太子更优秀,初时她也隐隐觉察到不妥,可又一想,都是自己的孩子,穆王那么懂事,绝不会是一个威胁,可没想到,他不争不抢,却有人看不得他的存在。
太子跪在皇后床前,神色悲切。
皇后醒来,看了他一会儿,指着他道:“你知道他是冤枉的吧?”
太子道:“儿臣也想不到阿彧他……”
“你且滚出去。”
定罪之后,戚惊华和盛玄也终于见到了皇彧,毕竟是皇子,即使在天牢之中也没受到太多苛待,皇彧坐在一张席子上,精神还算好,只是再没了那种年少意气的神采,他笑了笑,笑容依然是温和的:“师姐,盛姑娘,多谢你们来看我。”
戚惊华拿出给他带的酒,直接递给他一坛,道:“你受苦了。”
说罢,自己拿起另一坛,开封之后仰头灌了一大口。
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皇彧向她俯首抱拳,紧接着亦灌了一大口。
盛玄看着他们,默然不语。
两人喝了酒,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不知道该对这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说些什么,便默契的略过不提,说起了年少往事。
此去南境千里之遥,前途未卜,许是一辈子都这样了,皇彧心中感慨,面对此中情形下还愿意来给自己送别的师姐,想到了两人小时候。
……
昔年掌管帝都八十万禁军的杨教头年轻的时候走过江湖,有一身好武艺,他与戚帅是八拜之交,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戚惊华自小就顽劣不听话,戚大将军精于治军,却不会管教女儿,便把她丢给了杨教头学武。
学艺数年,功夫日渐增长,品行仍是不端。
皇帝的小儿子皇彧一直都想拜一名真正的高手为师,自从听说了杨教头侠肝义胆的故事之后,便一心崇拜他,也拜到了杨教头门下。
那时候戚惊华心里没有尊卑之念,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孩,起了戏耍之心,当头便道:“你不会仗着自己是皇子,强逼我师父收你为徒吧?”
那时候的皇彧老实巴交的,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是真心想拜教头为师。”
戚惊华堵在门前不让他进:“那就不成了,你看你瘦的跟猴一样,资质一定很差,我师父可不会看得上你。”
皇彧认真道:“我资质不差,以前的师父都说过的。”
“他们哄你玩呢,看你是皇子才说你好,不信你跟我打一架,就知道自己差不差了。”
皇彧犹豫道:“我不打女人。”
“女人怎么了?我爹是大将军,大将军的女儿你也敢轻视,我要你好看!”戚惊华跳到皇彧跟前,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脚踹在他胸口上,把人踹出一丈远,洋洋得意道,“小矮子,你倒是能打的过我也行啊~”
皇彧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愿意出招。
戚惊华见皇彧第一面,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把皇彧给揍了一顿。
……
“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温软老实。”戚惊华似是也想到了这些,颇为感慨道。
皇彧道:“师姐又要嫌我不争气了。”
“不,你一直很好。”戚惊华道。
“你还记得当初在静明渊,醒阔先生给我们的锦囊吗?”
戚惊华先看了一眼盛玄,道:“记得,给我的那些在平叛之战中起了大作用。”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以为你的也是妙计,怎么?不是吗?”
“不全是,”皇彧道,“醒阔先生给了我一句话,当时不理解,如今的境地,却让我有些明白了。”
“什么话?”
“能忍自安,静心守德。”
戚惊华怔了一下,皇彧又道:“无论身处何处,我都依然是皇彧。”
“你这样,倒教我十分钦佩,今时之局,必有方可解,你已明了心志,不会堕落沉沦,我便放心了,”戚惊华道,“小彧,多加保重。”
“师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皇彧道,“你也要保重自己。”
他又看向盛玄:“盛姑娘,战场凶险,朝堂比之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后,请你多照顾她了。”
戚惊华道:“我用她照顾?”
盛玄郑重道:“殿下放心,一切有我在。”
以前她目无尊卑,对皇彧都是直呼其名,如今皇彧被贬为庶人,她却又愿意唤他一声“殿下”了,不熟的人会以为她是故作嘲讽,但皇彧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这年冬天,内有皇子谋逆定罪,外有北羌大军南下,天下仍不得太平安稳,戚惊华给皇彧送了别,便带着盛玄赶往了大齐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