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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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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十六岁》
炉烟双
2020.03.30
第一章
入夜时分下了场雨,二月里的天儿,依旧冷得寒冽,开了褴窗,风呼呼灌进来,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
天正蒙蒙亮,重华宫里一片冷寂,死了一样的压迫感笼罩而来。
重华宫里的太监打碎了一个琉璃盏,地上跪了一地的奴才,手指扣着地缝,恭恭敬敬趴在地砖上,大气不敢出,全都噤若寒蝉等着上头示下。
门旁廊庑下的灯影里站了个人,穿青色八宝团领襴袍,腰间用一根玉带紧紧扣住腰身,显出颀长的身影。
外头周遭的雨渐渐停了,门廊下挂着的暗红灯笼还未熄灭,风吹过来轻轻晃了两下。旧色的光影婆娑照在门槛子上,有种阴沉的压迫感。
萧无艳盯着外头地砖上照出的红色灯影,眼尾轻轻勾起,声音淡淡飘向大殿中,带着清冷道:“是谁打破的?”
身后一地人将身子都压得更低了,没人敢站出来。等了约莫一刻钟,也未有人开口,萧无艳渐渐不耐烦,素手轻抬,漠声道:“全都送进镇抚司,不许出来。”
话一出,顿时哭天抢地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传来,站在一旁的承照掩手跟在后头,听见他的吩咐,浑身禁不住地打起摆子来,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忙躬身说:“是,大人。”
殿外侍卫听见承照公公的示下,连忙冲进来,将所有奴才全都带走。
人都被带走,大殿内外又恢复这静寂的压迫感。
承照不敢上前搭声,只噤声跟在萧无艳身后,静静听着廊檐上雨水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等待上头的示下。
其实也不是什么顶名贵的器物,重华宫里的东西全都不见天日,只有每日按例洒扫的宫人,其余时间是不让人进去的。就算将这重华宫视若珍宝的眼前人,也是从来不踏进去一步。
这一切,只因这里曾住着前朝的怀柔帝姬。
事情该从何说起呢?这天底下,成王败寇是不变的定理。前朝的帝姬,连国都都没了,又怎能被世人容忍存活于世。那是白雪皑皑的日子,也是郢朝司马家覆灭那天,怀柔帝姬一身红妆,从城墙上飞跃而下,至此,世间再无那个让人捧在手心里的怀柔帝姬。
一并带走的,还有眼前这位权倾朝野萧将军的那颗心。
萧无艳沉沉看着不远处的明黄琉璃瓦,下了一场雨之后,似乎显得格外清亮。暗红的灯影照出他的轮廓,清丽的五官在暗夜中也同样清晰。
她调转视线,恍惚问:“那顶琉璃盏,还能修好么?”
承照连忙上前,躬身弯腰回复:“大人放心,工匠手艺活巧着呢!准能修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儿瞧不出来。”
禁宫里生存,得学会瞧眼色,主子的心思不能乱猜,却也不能一问三不知。眼前的这位主子,是大玥朝最得盛宠的将军,十二岁就在军营里打滚,打了无数的胜仗。虽是前朝重臣,却被玥帝赏识,封为一品常胜将军。
萧无艳在宫外也有府邸,但常年居住宫中,朝中内外虽有置喙,但因为是玥帝默许的,众人也就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也就再无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只是宫内宫外,谁人心里不清楚,眼前的这位常胜将军和前朝帝姬有过那么一段,当年高宗皇帝私自为公主选了门亲事,公主不愿,以死相逼,最后闹得满城风雨,高宗皇帝疼爱女儿,只好作罢。
这一段往事,尘封了数年,在这禁宫之中,人人似乎都快淡忘了,可谁也不敢提半个字。那是放在心尖儿上的禁忌,碰也碰不得,更不要说打碎人生前用的器物了。
顺着西一长街朝南走,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砖红色的宫墙高高竖立在头顶。天边儿渐渐升起一抹鱼肚白的亮色,这个时当,是宫里少有的静寂。暗沉了数日,玥朝皇宫终于要升起朝阳了。
——
临安城中,乌巷里升起这月来第一缕阳光,馨黄柔和的光芒洒落在滴水的窗檐下,屋外树枝上的积雪还未消融,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了一阵,扑棱飞走,抖落了一地的雪霰子。
有只素手从屋内推窗而出,雨水从窗沿上滴落,正好落在赵绾绾雪白的臂膀上,顺着手腕滑至袖内,刺凉的寒意传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阮静澜从外面进来,见着她如此,忙上前将手中的缠枝纹披风替她披上,微嗔道:“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怎么又开了窗玩起积水来了。”
赵绾绾抬手接过系带,脸庞抿起一个酒窝来,恬恬说着:“我见外面出了太阳,心里高兴。”
阮静澜替她拢了拢披风,“都是再来一回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淘气。玄青大师说你身子骨虚弱,魂魄游离未归,万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绾绾点了点头,“知道了,阮姨。”
视线渐渐看向窗外,枝桠上的绿意映上心头。
赵婉婉想起三年前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寒冬,大雪风飞,弥漫着整个郢都.皇城下漆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明白,郢朝走到了尽头。她站在城墙上,望着此刻还是属于她的子民,记得阿祖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她年少时不明白,可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句话。她是大郢的帝姬,是子民爱戴的帝姬,倘若国没有了,她是不能独活的。
点苍山上玄青法师出游历练,途径郢都,正听闻了怀柔帝姬之事,感叹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节,于是心生怜悯,收了她的七魂三魄,带上山净化历练。怀柔帝姬本有聪慧灵根,魂魄整日跟着玄青大师听他教化,渐渐竟也有了灵气。玄青大师知晓她心中仍有牵念,遂将其修成人形,在凡尘完成她未了之事。
司马怀柔一生顺遂,她对得起郢朝历代祖先,更对得起大郢的黎明苍生,可唯独负了一人,那是她年少时曾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是她未能来得及守护之人。
窗外枝头上的白雪渐渐消融,彻底露出新冒出的绿芽,赵绾绾凝着那点新绿,思绪渐渐飘远。
身后阮静澜望着她的背影,她知道绾绾的心事,她是她从小养到大的,虽不是生母,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心疼她,国破城亡之际,郢朝满国上下皇子帝姬,人人哀嚎,慌乱出逃,唯有绾绾一人临危不惧,和子民王朝共生死。
她的怀柔帝姬,纵然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可作为一国帝姬的气节,只有她明白君王与社稷的责任。
可静澜知道,她的心里还系着一人,那人如今还在玥朝宫中,此番来临安,是来完成她未了之事的。
她走至绾绾身旁,托起她的手,细声缓缓说道:“手渐渐也有温度了,我的阿柔如今出落地比从前更加美丽了。”
赵绾绾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说:“阮姨,我如今叫绾绾,不再是司马怀柔了,我长大了,阮姨。”
阮静澜心里微微一颤,声音里也透着颤音,笑着说:“是啊,我的绾绾,我的绾绾终于长大了。”
她为自己取名绾绾,“绾绾”的意为绾发,也是系念与牵挂的意思,至于她心里牵念的人,阮静澜自然是明白的。
活了一遭,受尽这些罪,却依旧如此。阮静澜眼泪流淌下来,带着不舍轻声问她:“真要去那玥朝禁中么?”
赵绾绾垂眸看着阮姨与她相握的手,轻轻点头嗯了声。
“你是阮姨亲手带大的,我看着你受了这些罪,倘若没有玄青法师,也许阮姨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于私心,阮姨望你此生能远离从前那些尘事,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今生,前世已经那样苦了,阮姨真的希望你能开心。”
绾绾抿嘴笑了笑,她垂眸,眼底带着落寞与希望的交杂,她淡淡说着:“阮姨,我的快乐就只有她。如若没有无艳,也许不会有今天的绾绾。阮姨,我已经没了家,没了嬢嬢……只有无艳,我舍不得让她一人在孤苦无依的宫里,还守着空空如也的重华宫孤独终老。也许没有几年,但我觉得够了,此生只要能再看看她,陪陪她,我不要她认得我,只远远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阮静澜背过头去,眼泪汩汩流进心坎里,她明白绾绾的心,也更知道这世上只有那人才能让她真正开心快乐。她只是难过,一如宫门深似海,往后的日子,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赵绾绾抬步走到阮姨面前来,掩着袖子替她抹眼泪,笑着哄她道:“阮姨别哭了,除了嬢嬢,阮姨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心里早已将阮姨当成我的娘亲一样,山上三年,我一直知道是阮姨寸步不离陪着我,来世……若有来世,我还要认阮姨做我的娘亲,好不好?”
阮姨早已泣不成声,将绾绾拥入怀里,心肝可怜的叫着,只恨世事怎么这样不如意。前世遭罪,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依旧不能美满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