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听我说》五揖

2、异国一游：断手

　　“怪吓人的。”祁不忧说。

　　接着她看到楚多掐住纸的一角，用力一撕，没撕动。

　　“这不是纸，是一种绢布。”楚多又抚摸过那暗红色的字迹，“嗯，不是碳素墨水，”她动动鼻子，近距离嗅了嗅，沉吟道，“也不是血。”

　　祁不忧看不懂，小心问道：“干嘛呢您这是？”

　　楚多道：“研究一下。小祁学妹，你也来看看，能看出什么？”

　　祁不忧端详着“绢布”，思索片刻，说道：“字是汉字，还是简体字，说明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不是国外，也不是民国或者更早。是手写字，但是正楷写得特别标准，估计是练过，但练得不是有名的那几派，能看出来个人风格。”

　　楚多来了兴致：“什么样的风格？”

　　祁不忧琢磨了一下，犹豫道：“比较邪？”

　　“那不是人家字的风格，是内容的风格。”楚多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念了声“谋杀师姐”，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她抖抖纸条掩饰尴尬，说道：“石头底下塞了这么个东西，你说和咱们有没有关系？”

　　祁不忧点头：“我觉得有。我觉得就是把咱们弄到这儿的那个人，把这张纸——绢纸——塞到了石头下面。”

　　“那他想干嘛呢？”楚多继续提问。

　　祁不忧猜测：“难不成是一种警告？告诉你，我准备弄死那个师——师姐。不会吧？”她心脏嘭的重重跳了一下，嗓子有些发干，“谋杀师姐——学姐？”

　　“嗯？”楚多看向她。

　　“我不是在叫你。”祁不忧说，“我是想说，你看啊，你是云师大的，我是云师大附中的，你叫我学妹，没错吧？”

　　“没错。”楚多道。

　　“那我叫你学姐，对吧？”祁不忧说道，“但我不是也可以叫你师姐吗？师兄师姐什么的，这种称呼也有啊。”

　　楚多点头：“所以呢？”

　　祁不忧看着她。她俩挨得很近，祁不忧能清楚看到楚多的面部表情。虽然对方保持着“研究”的严谨认真脸，但祁不忧能从细微处看出来，楚多依旧是平和放松的，眼底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这让祁不忧知道，她想到的东西，楚多也想到了，而且并不在乎。

　　“所以，”祁不忧和楚多保持对视，没有移开视线，“这纸条的意思，会不会是让我谋杀你？”

　　楚多道：“有道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学姐！”祁不忧皱起眉头。

　　“但是，小祁同志，”楚多摇摇手，示意她冷静，“可能性存在，但发生概率不是不存在嘛。我觉得师姐另有所指、搞谋杀的犯罪分子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最大的可能则是这个词毫无意义，咱们在乱猜一气。”

　　“您这么说可就聊不下去了。”祁不忧装模作样地板起脸，“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认定我不会谋杀你？”

　　楚多瞥了一眼她胸口的团徽，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是吗？”祁不忧表示这个理由不太有分量。

　　她们俩对着纸条再也分析不出别的什么了，而对于接下来要干什么，她们进行了新一轮讨论，很快排除了原地留守这个选项。

　　那就动起来。

　　祁不忧紧了紧书包带子，楚多一身休闲运动服，连包都没有，将手机和纸条塞兜里，背着手眺望四周。

　　“走吧。”

　　留下是一种选择，出发也是一种选择。

　　往左走是一种选择，往右走也是一种选择。

　　谁也不能保证选什么才是对的。

　　她俩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士气不算太高昂地出发了。

　　“目标首先是找到人，其次是找到水源和食物，再次是找到能休息的地方，最后是找到人留下的痕迹。”楚多说，“现在往后数两个小时为第一阶段。咱们体力充沛，精神活跃，我看运气不会太差，四个目标总能完成两三个。”

　　祁不忧踢踢腿，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并不妨碍行走。

　　“或许是四个。”她说。

　　……两个小时之后，她们一个目标也没完成。

　　“这不科学。”

　　祁不忧单腿吃劲，弯腰揉着左腿的膝盖。她实在是走不动了，连站直都很困难，书包被她狼狈地扔在地上。

　　她们距离最开始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几里路。但环顾四周，依旧是暗红的尘土、苍白的细草、零星的灌木，以及纵横交错的沟壑裂缝。景色不能说是高度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是一片死寂的荒野，但要说它全无生命的迹象，却又不尽然。草和灌木好歹还活着，地上稀稀落落、半隐半现着各类骨骼，说明也有动物存在过。

　　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她们至始至终都没看到能留下骨骼的生物。

　　楚多挖了几株灌木，拔了几株草，没有找到水。植物的根浅浅地蜿蜒在尘土、石块与断骨之间，活得特别虚浮。

　　楚多拾起祁不忧的书包，拍拍灰尘，背到自己肩上：“早就让你扔几本书，你非不听。被累坏了还要怪科学。”

　　“我是在说这个吗？”祁不忧咬牙，想把书包拿回来，但被楚多按在了原地，几乎动弹不得，“我说这儿的生态环境很不科学！”

　　“咱们这才调查多少，现在是没有发言权的，小祁同志。”楚多说，“下结论太早了，这怎么就不科——嗯，科学——卧槽。”

　　那个感叹词又轻又疾，像是小声喘气一样。祁不忧吓了一跳，瞬间脑补了很多惊悚的展开，忙不迭扭头四顾：“怎么了怎么了？”

　　几乎是立刻，她也看到了。

　　“卧槽。”她完全无意识地跟着发出了喘气一般的感叹，手直接捂住了心脏。

　　就在她们左侧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只断手推开石块，摸索着从地面的缝隙里爬了出来。

　　爬出来，爬远了。

　　那是一只灰褐色的手掌，略微扭曲变形，但能看得出，那是一只人类的手。

　　它似乎是被硬生生撕裂的，断腕后面露出参差的骨头茬儿，却没有流血。血管和肌肉扭曲在一起，白骨零星地点缀其中，断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在楚多和祁不忧的注视中，它像一只诡异的大蜘蛛，五指点地，飞快地掠过地面，爬向一株灌木。

　　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株灌木忽然一阵颤抖，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硬是抖掉了本就不多的三五片叶子，抖出了自己的根须。然后根须蠕动，以绝对称不上快、但也慢不到哪儿去的速度，摇摇晃晃逃向远方。

　　不过，它中途突然拐了个弯儿——在它前进的道路上，同样从地底钻出了一只断掌。

　　有一有二，就有三有四。仿佛一眨眼的时间，窸窸窣窣、喀拉喀拉的声音像传染病一样，呼啦啦蔓延了一大片。无数的断掌歪歪扭扭、狰狞可怖地登场，似乎拥有意识，疯狂却又有秩序地围捕那株可怜的灌木。

　　很快，第一只手拦住了灌木。它一跃而起，一把攥住了一根细枝。其他断掌接二连三扑了上来，死死抓着能抓的任何地方，手指狠狠揉着掐着，或者说狂乱地舞动着。

　　灌木又一阵剧烈抖动，但那些断手纠缠着它，它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

　　不多时，它就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被淹没了。无数手指交缠爬动，形成了一个可怕的肉团，毫不留情绞杀掉了这株植物。

　　“这不科学。”楚多喃喃道。

　　祁不忧深呼吸两口气，她看着眼前着别开生面的逃亡与追杀，感觉自己的手指也在抽搐。她这辈子就没这么恐惧过——撞鬼了这是！

　　“走。”她小声说着，去拽楚多的衣角，“快走，后面没有，往后走。”

　　楚多点头，谨慎地后撤一步，眼神还在那些层层叠叠的扭曲手指上徘徊。

　　“走……”

　　祁不忧张开嘴，这回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难受得弯下腰去。

　　就在几秒钟前，她刚觉得自己遭遇了这辈子最大的恐惧，但现在这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喘气、无法站立、无法止住颤抖的惧意，莫名其妙，却庞大而沉重，比刚才浓烈了一百倍、一千倍，简直要把她压垮了。

　　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是什么在让她害怕。

　　楚多在旁抽着气道：“什么东西？！”

　　要是祁不忧现在能回答，她一定要说，这就是恐惧本惧。

　　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猛然间，起风了。

　　剧烈狂野的风从天上俯冲向大地，又呼啸着奔向远处。祁不忧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压得跪倒在地，膝盖受到了二次重创。

　　钻心的疼痛让她神经突突乱跳，跳着跳着，恐惧居然消退了不少。

　　她哆哆嗦嗦抬头，从眼前飞扬的碎发里抬眼向后望，想看看恐惧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们来时的方向，她们探索了两个小时，一无所获。

　　眼下，那儿升腾起了一片横无边际、极速蔓延的雪白浓雾。

　　雾气里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影影绰绰，起码有十层楼那么高，外形有点儿像立着的老鹰。

　　只是远远眺望它一眼，祁不忧的嘴唇就控制不住要发抖。

　　恐惧从心底像野草一样滋生，祁不忧咬牙，稍微抬起受伤的膝盖，再使劲儿往地上一磕。

　　疼痛让她痛苦，也让她清醒。

　　她听到楚多在掰指节，按出了清脆的啪啪声。

　　“算了，管它什么东西……不科学，咱得跑。”楚多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