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星河》三千畔

127、相逢千翠峰（一）

　　说书楼...

　　“掌柜，我想听书...”

　　这风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让女掌柜从百忙中抬起头来，要知道，若是平时，女掌柜怕是头也不抬，按照她一贯的熟络套路，先是往高堂一指，继而张嘴：“去那里...”

　　这次的例外让她自己也是吃惊，她既然已经抬了头，自然就要好好看看眼前声如风铃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掌柜阅人无数，记忆超凡，这一看，便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个人，那人个子瘦弱，面目清丽，虽是男儿打扮，却瞒不过她的眼，一瞧就知是女子身份，那姑娘明明胆怯的很，却硬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在自己面前称呼淮南王为兄弟...

　　那日过后，她想起这一幕，便忍不住想笑，有些人的趣意总会让你不经意就记住...

　　如今看她，五年过去，人美的是越发夺目，眉目中蕴了一层坚定，嘴角处的梨涡挂起，笑意敞开，眼前的人镇定自若，再无当年破罐子破摔的半点影子...

　　“掌柜...”

　　声音再起，风铃般的声里加了一层力度，让人听后自然而然便要立马回复。

　　女掌柜急忙收敛起回忆，赔笑道：
　　“久等了，这位...夫人，想要听哪一出？”

　　漂漂心中惦记着事情，倒早已忘了眼前这位女掌柜当年对自己是如何嫌弃的态度，只是自然而然的道：“明月何时照我还...”

　　那女掌柜微微一顿，随后置笔，不仅不讶异，反倒是了然道：“随我来。”

　　漂漂随女掌柜抬步上楼，往里走，进入西南角的一间雅间，女掌柜轻轻抠门六下，再缓敲三下，只闻里面婉约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里面有人将门打开，女掌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漂漂俯身：“多谢。”

　　进入雅间后，漂漂有种旧地重游的错觉，于是，她的眼瞥过左右上下，再次确认，这里的布局与她在窑镇呆了半年的客栈的屋子完全一致，原来那里的布局，也是她的设计。

　　虽然，早已知晓绾情书屋的设计者是她，不过没想到，那里的客栈也是出自她手。

　　她的这个嫂子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看够了，就坐下来喝一杯吧。”

　　还是这句话，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婉大气。

　　漂漂回眸一笑，快走两步，朝着那婉约的身影走去，靠近坐下，给自己注了一杯茶水，才一饮而入，便吐了出来：“嫂子，你这煮茶的手艺反倒退了不少，这...太难喝了。”

　　绾嫣含笑道：
　　“怎么，喝多了月湛熬的蜜汁，这会子自己的温酒煮茶倒喝不下了？”

　　闻言，漂漂瞪大眼睛，惊讶过后，赔笑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嫂子莫要见怪。”

　　绾嫣轻轻摇头，笑道：“我岂会怪你，我只是好奇，这茶连他的创始人自己都喝不下去，为何那位却要每餐必饮。”

　　漂漂咬唇，还是失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我都想去问一问大哥，怎么就喝得下去了。”

　　绾嫣嗯笑一声：“就你鬼点子多，说吧，找我是要问什么。”

　　原本，漂漂还寻思着该要如何起个头，不想她如此直率，漂漂也就开门见山了，她显然凑近身去，甜甜的笑道：“嫂子，你从何时开始帮我出谋划策，又是如何说服我哥让我离开淮南王府...”

　　绾嫣低眸，似在回忆曾经的某个场景，而后笑道：“这事得从你在西海的一个隐秘村子里说起...”

　　绾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一酌，随后道：“你应该记得，几年前，西海边的一个村子，自己刚醒来时，见过一位老伯...”

　　漂漂点头：“记得，他是我醒来后，第一个认识的人，老伯对我颇有照顾，不知为何，又突然离开，也曾留书一封，可惜当年不识字，那封信我后来给大哥了。”

　　绾嫣：“你可知他的真实来历？”

　　漂漂摇头：“只知是个不平凡的人。”

　　绾嫣：“他就是淮南老王爷...”

　　这个答案来的太快，以至于在绾嫣说出这个身份时，漂漂还尚未理得清，她起初如同寻常一般，而后似乎理清了这个身份：

　　“原来是淮南老王爷．．．淮南...淮南...老王爷？...，淮南老王爷？”

　　绾嫣被她后知后觉的反应逗笑：“没错，直接一点，就是你的准公公...”

　　这...这...，还有这渊源...

　　绾嫣笑了笑：“自己的儿媳妇，自然是要...颇有照顾。”

　　颇有照顾几个字说的格外的绵长...

　　漂漂抿唇，低眸，而后道：“所以，那个时候，大哥就知道我的身份？”

　　绾嫣点头：“嗯，老王爷的信里特意提到过你的身世。只是那时，子乌山被毁，秦峦又身陷囹圄，月湛也才接手王府，你又小，权衡之下，原本想让你呆在山里安静度过几年，等你长大些，或者等众人情况再好些...”

　　漂漂无奈一笑：“没想到我自个儿走了出去...”

　　绾嫣摇头：“即便你不走出去，此时，也有人会引你出去...”

　　漂漂：“你是说...千业...”

　　毕竟，在出山的那条岔路口上，千业曾经扮做渔翁为她指了路，千业自己也亲口承认过...

　　绾嫣点头：“那时，秦峦奉命追查胭脂案已有些眉目，而他秘密前往七喜镇一事，却被红魔细作发现，之后，千业将你引在万千富身边，原是想着以你为要挟，保万千富脱险，不曾想，万千富不忍伤你，竟在事情败露时将你支开。”

　　漂漂眸中闪过泪花，终没忍住，眼泪滴答落了下来，她似乎见到了万千富的身影，恍然一梦...

　　漂漂微微别开眼，垂眸，噙笑叹道：“罢了...”，继而抬眸又道：“我一直很好奇，千业是如何得知我在山里的？”

　　绾嫣微微摇头，眉头微蹙：“我们一直没能明白，为何千业对你的动态会如此了解...”

　　漂漂愕然：“难道不是因为我体内的乾坤法?”

　　绾嫣道：“确实是你体内的乾坤法吸引到了千业的注意，我对此坚信不疑。”

　　漂漂好奇：“那嫂子怀疑的是？”

　　绾嫣静思道：“千业得知你体内的乾坤法，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被人指引...”

　　被人指引...

　　漂漂灵光一闪，蓦然想到一人，才一想到，又觉得自己想的荒唐，绾嫣似有觉察，当即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人？”

　　漂漂忙的摇头：“并没...”，继而转开话题道：“嫂子，我们的话题似乎偏离了许多...，你们到底何时为我出谋划策的？”

　　绾嫣噙笑，随后道：“你是如何见到月湛的？”

　　月湛，这已经不止一次直呼他的姓名了，即便是月秦峦，也会称呼月湛为大哥，想必，绾嫣与月湛的私下关系也是挺不错的。

　　漂漂美目流转，顿时想起初次见月湛的情景，那时，她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从而关注到了月湛，漂漂忽的拍案：“难道，那两人是嫂子安排的？”

　　绾嫣但笑不语...

　　漂漂：“我原以为，是千业故意引我与月湛相见...”

　　绾嫣噙笑，缓缓道：“秦峦破了胭脂案，从万千富那里无意间得知你的消息，事后书信与我，原本想将你带到宫中来，只是，那时我与皇后关系已经僵硬，很难护你周全，几番权衡，唯东吴还算一安全栖所，最终，只能将你引到东吴...”

　　漂漂笑问：“为何不直接把我送到王爷身边，与他道出实情，这么一番折腾，可是累坏了我...”

　　绾嫣依旧噙笑：“秦峦原有此意，只是，我坚决反对...”

　　漂漂似也猜到了几分用意，却还需要确定一番，便再次笑问：“为何？”

　　绾嫣隐去笑，起身踱步叹道：“世间女子万千，美貌的女子不在少数，聪慧的女子也不稀奇...”，顿步，回头望向漂漂：“而那时的你，除了身份压人，其他并无长处，若是直接告知月湛你的来历，他对你虽会颇有照顾，可终究也只是源于上一辈的恩情，恩情得来的眷顾，终究不会让你幸福。”

　　“何况，那时的他心中尚且住了个人，我虽不知月湛对待那份情感到底是偏于哪种心思，却至少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样的情分比起你一个蓦然闯进来的外人自然要更深几分...”

　　“再者，你一个虽未谋面，只凭借一句指腹为婚便将人家自小的青梅竹马情分抢了过去，对她人何其不公，不但月湛会因此心生嫌隙，只怕是你自己，也会愧疚不安。”

　　“所以，我决定，就让你在他身边成长，以最低的身份，时刻能呆在他身边，同时又不引人怀疑，让他见到你的独特、有趣，勇敢、艰辛，以你两年的朝夕陪伴换得他的另眼相看...”

　　这个女人...

　　漂漂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起身作揖笑道：“嫂子的格局，漂漂佩服的五体投地。”，揖罢，又道：“可是，那又为何，嫂子还要出谋划策让我出府，去引出千业...”

　　绾嫣正色道：“府里的丫头身份做的太久，终究会影响你的格局，你学了该学的，也该去更广阔的环境里搏一搏，也是时候，去探知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毕竟，若以后成为了淮南王妃，刀山火海，明枪暗箭，又岂能躲得过。”

　　漂漂笑道：“万一，在引出红魔洞穴时，我有个闪失...”

　　绾嫣静眸，望着漂漂的眼，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你不会，我知你定能全身而退...”

　　漂漂很是震撼：“嫂子竟如此信我...”

　　绾嫣眸光微微掠过：“原本我也毫无把握，直到淮南王府被夜袭的那次，我听秦峦说起你的所作所为后，便再无所顾忌。加之...”她定眸望向漂漂，言语又温柔了几分：“父亲已暗中派了逍遥门细作保护你。”

　　漂漂微怔，月宵派人保护自己？，又问道：“那细作，我可认得？”

　　绾嫣定色道：“你或许认得，或许不认得，是星月阁里及其不入眼的一个厨房伙计...,否则，你以为你那无知无味的药粉就能那么轻轻松松放入到厨房的食材里？”

　　漂漂低喃：“原来如此，难怪，自己在星月阁的行动那般顺遂...我早该猜到的...”

　　绾嫣噙笑，忽握着漂漂的手，轻问:“你对...父亲，是不是还有芥蒂？”

　　父亲...月宵...先皇...

　　漂漂目光躲闪，为了回避话题，她轻抽出手，就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问道：“嫂子，那么，你是如何说服我哥让我去接近千业的？”

　　毕竟，月秦峦这个做哥哥的，虽也想将自己锻炼成才，可是，这档子风险过大的事，他未必会让自己去涉险。

　　绾嫣何其聪明，见她转移话题，便也不再多问，跟着她的话题往下走，笑道：“你哥哥最在乎你的未来，最操心的便是你与月湛如何走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你走进月湛的心里...，所以，适才我告诉你的那番话，原本也是说给他的话，再者，我们也想理清，千业为何对你体内的乾坤法会如此在意，再三权衡，你哥哥最终同意了。当然，最关键的是在逍遥门传来书信说，已经安排好细作会在千钧一发时护你周全...”

　　绾嫣落座，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漂漂发现，绾嫣在何时何地都能保持绝对的优雅，尤其是，倒茶时，动作最是迷人。

　　漂漂手托着下巴，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绾嫣：

　　“嫂子，哥哥该是从您这般优雅的倒茶开始...便迷上你了吧。”

　　“咳咳...”茶水入口，听到漂漂这么一句，绾嫣竟意外的被呛到。

　　漂漂偷偷笑，却听绾嫣笑道：“你是不是更好奇，我们当年是如何让月湛做出让你出府独自面对红魔的决定呢？”

　　漂漂收敛笑意，垂眸不语...

　　“首先，我与秦峦是骗了他，他早已怀疑你的身份，只是我与秦峦坚决否认，为了让月湛对你的身份彻底消除疑惑，我们想到了一个法子。”

　　漂漂了然：
　　“说我极有可能是红魔的细作...，说我在王府里露出的种种迹象是故意为之，意在误导王爷...”

　　此时，许多的画面漂漂越发的明白了，月湛也曾只言片语的解释过那时为何对她那么反常，可她每次要深问，都被他巧妙避开了。

　　漂漂实在是觉得，月湛这样的人怎也可能会被别人糊弄...

　　“你是不信，月湛竟会被我们糊弄？”

　　一言道出了漂漂心中所想，漂漂抿唇，算作是承认。

　　绾嫣笑道：“因为，他对我们信任至极。人无完人，月湛此生，看似毫无弱点，而他致命的弱点，便是男女之情...他一心要完成他所愿，故而，男女之情，他既有意克制，也无意去沾染，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对你确实有些别样的感觉时，便当断立断，而作为他最信任的弟弟秦峦，趁机再将你说成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他又如何不信？”

　　漂漂内心翻滚，五味杂陈，心想：幸而，月湛与哥哥是友，而非敌，才会有如此坚定不移的信任。可是，利用这份信任，去将月湛糊弄，也不知对他公平否。

　　绾嫣轻叹道：“漂漂，我知你心中所想，有时，信任是不可利用，然而，若是信任的利用，能带来更好的价值和收获，为何不用？如今再看你与月湛，两人都彼此住进了对方心里，成为彼此相互欣赏与吐露真情的人，如此结局，又何必再耿耿于怀你哥嫂的这些‘小人手段’？”

　　漂漂慌忙起身，罢手道：“嫂子快莫要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漂漂不懂事，你别当回事才好。”

　　她的手被绾嫣拉住，整个人被这道力量引坐到位置上，而后，绾嫣笑道：“总算是好事多磨，往后，只希望你与月湛...相守偕□□进共退。”

　　绾嫣定眸：“漂漂，这后面的日子，只怕...更加艰辛...，你可害怕？”

　　漂漂闻言，摇头...

　　绾嫣：“以前，你只需要管好自己一个人，如今，你要管的可是整个王府，甚至整个东吴...，所以，做人做事，要大局为重，取舍之间，要果断决绝，切不可感情用事...”

　　漂漂明白绾嫣说这番话的用心，绾嫣作为过来人，虽短短一句，却不逊于别人的千言万语...
　　而，这番话既是一个兆头...

　　漂漂想着临出门时，妍芯似有要急的事与她讲，当下也不再和绾嫣多说，随后告辞回府。

　　打马正巧路过杏花楼，漂漂抬眸望了望，想道：如今这个时辰带妍芯过来，也不算晚...

　　一辆马车正逢经过，漂漂打马擦边而过，马车里的帘子掀开...

　　“郡主，杏花楼...”

　　帘子放下，里面叹道：“罢了，回长安要紧，日后总归会回来，到时再和漂漂去吧。”

　　漂漂的脚才跨过大门门槛，小燕便焦急万分的跑过来告知，妍芯已匆忙回长安，漂漂收脚，抬眸,语气中难掩怒意：“为何不早点来告知我?”

　　小燕为难道：“王妃出门，也没和奴婢说去了哪里，问府里上下，也无人知晓...”

　　是了，她是瞒了众人去的说书楼，当下又跨上了马：“我去追她回来...”

　　长安如今这么乱的局势，妍芯选择这个时候回，无非是放不下上官赤枚...

　　上官赤枚...

　　漂漂脚微一顿，不行，东吴这些天也只怕不会太平，这事需要和月秦峦商议一下...

　　“怎么不去了？你若快些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
　　声音清冷，正是月秦峦本人了！

　　漂漂不明白：“你知道妍芯要走？你既然知道她要走，为何不拦着...”

　　月秦峦踱步道：“我们最近在怀疑一个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逼出他...”

　　“谁？...”

　　月秦峦：“你去追妍芯吧，他若现身，那么，我们的猜测便是对的。记住，若被他逮住，不用反抗，顺着他的意...”

　　漂漂：“我答应过王爷，要守护这座城，保府平安...”

　　月秦峦声音清冷：“这里有我...你若还不去追，妍芯便真的回不来了...”

　　漂漂有些复杂的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总喜欢将我往火坑里推，红魔洞穴那次就罢了，如今又来一次，你就不怕我有个万一...”

　　漂漂叹息一声，终归还是走了，她火急火急的追，奔到码头时，所见之人...

　　上官赤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