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狂》千溪雪湖

81、物是人非

　　回长安之前，尚如卿也想过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已经变成人间地狱，又或许还是动荡不已的混乱，一切尚未尘埃落定。

　　当长安巨大的城门现在她的眼前，进进出出的百姓皆神色自若，与以往的太平日子无甚差别时，尚如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过于平静，让她下意识以为她还存在于过往的长安城里。她只是贪玩骑马跑郊外去野了。现下累了困了才打马回府，日常得不能再日常，平和得不能再平和。

　　东西市依旧热闹非常，悦宝斋仍旧生意兴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她带着两百人那么大一支军队出现在城门外，立即引起了守卫及百姓们的注意。要不是认出他们身上穿着大郯的铠甲，百姓们都以为是敌人打到长安城来了，吓得不轻。

　　季淮冽刚兵变没多久，整个长安城里还暗藏着许多不满他的势力。他自然是多加谨慎小心，城内防守滴水不漏。

　　尚如卿和浩浩荡荡在城门前围着，那迫力非同一般。守卫自然不可能让尚如卿带上人马进城。不仅如此，似乎还担心尚如卿的来历，忙派人去向上头禀报。

　　尚如卿见城内外都这么平和，料想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就不想去动用这两百人马。

　　她下马随便捉住一名百姓询问了城内的状况才知道长安的内乱已经平息，季淮冽拿回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而且百姓对他的行径并没有很抵触，反而还有不少人在支持他。

　　尚如卿心道奇怪，又问了关于季淮思以及谢府和将军府之事。百姓认出尚如卿，害怕不说实话会被她怎么样，赶紧摇头晃脑说不知内情，只给她说了周围的传闻。比如谢府和将军府的人都被软禁，还有季淮思行踪不明等等。

　　不管传闻真假，知晓他们都无性命之忧她便放下心头大石了。只是如今长安城内戒备森严，她能否随意行动还是个未知数。

　　身边的将士眼见自已的家就近在眼前，却被当成敌人那般拦在城外，心里多少有些怨怒。焦躁浮动的气息很快传到尚如卿身后。有人忍不住她：“卿将军，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才到头？不如直接杀进去！”

　　“你杀进去岂不是把这些和平给搅和了？到时百姓是恨你，还是感激你不会掂量些？你们的家人愿意见你们被人唾骂么？”

　　底下的人被尚如卿当头一喝不由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但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光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尚如卿决定先跟守卫好好谈一谈。若然谈不拢，她就一个人冲进去先把人群驱散，再让其它人一起进城。这样也只有她会被人指责唾骂，不用担心他们的名声受损。

　　反正她在长安城里声名狼藉，没什么可在乎。

　　知晓城外围了一队人马，季淮冽的人反应果然迅速。很快派出一支三百人数的队伍前去城门接应，领队之人便是王仁。

　　与尚如卿面对面时，王仁还有些措手不及。良久才反应过来，打马上前对尚如卿拱手道：“卿小姐。”

　　尚如卿自然也认出王仁。她不想多废话，回礼后开门见山道：“我要进城。”

　　王仁瞧了瞧尚如卿身后的那队人马，摇头道：“王爷……圣上有旨，卿小姐回来就请你立即进宫。至于你带的这些人，恕难从命。”

　　“季玄雅是怕我带人镇压他么？”尚如卿冷哂一声道。

　　王仁摇头：“卿小姐所言差矣。圣上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又何来镇压之说？不如说卿小姐带这么一队人马出现在皇城之外，倒有些反叛之嫌。”

　　“……”王仁的话让尚如卿一时没了言语。实在太有道理了，她竟无法反驳——要是现在硬来的话，肯定有百姓会被牵扯进来，造成无辜之人的死伤。作罢！

　　王仁见尚如卿语塞，忽然感到一丝痛快。在边关时被尚如卿堵得慌，现下能出一口气能不痛快么？眼见尚如卿目光一凛，似乎又准备做出些让他难以预料的事情来，王仁赶紧又道：“他们进城也不是不可以。”

　　尚如卿果然顿了一顿，疑惑得看着他：“有什么条件？”

　　尚如卿确是聪慧，还上得了战场，也难怪季淮冽这么喜欢她。如果忽略掉尚如卿那些突如其来的想法做法的话……

　　王仁不打哑语，直接道：“把你们身上的兵器交出来就可以通行。”

　　“不交又如何？”

　　“卿小姐你可以不交，但他们不可以。”王仁笑了笑，终于有种可以扬眉吐气的舒畅感：“不交的话，自然免不了一场干戈。”

　　王仁长相凶恶，配着他这么一张脸的话，尚如卿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老实说，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的确不能轻举妄动。现在想让他们进城，唯有照他的话去做。

　　若真有什么意外，她只好对不起季淮冽，用他当人质了。

　　尚如卿深吸一口气，重重应了下来。将士们得知想进城还要上交兵器又涌起新的不满。尚如卿好不容易安抚好众人，众人才看在她的面子上勉强交出兵器。

　　手无寸铁的两百人马进城顿时引来注目，行人纷纷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供他们行走。有人认出走在前头的是尚如卿，顿时哗然。

　　“那是卿小姐！”
　　“对啊。她不是安王妃么，怎么穿成这样？脸也更加吓人了。”
　　“嘘，小声点。别被她听到。忘记她以前是怎样的了么？”
　　“呸，什么安王妃，现在该改口了。”
　　“但将军府不是被包围了么？她还是吗？”

　　可能是他们的声音太大，也可能是尚如卿离得近，那些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他们，那些人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立马四下散开溜走了。

　　进了城门后她才看到那张认罪书，不禁感叹季淮冽好手段。这人做事当真滴水不漏。不仅让皇城保持正常运作，还能将人杀于无形之中。有了这份认罪书，他根本无需再多做什么就能稳坐龙椅之上，亦不用背上任何罪名。

　　反而是在逃的季淮思成了众矢之的。不过瞧城内不时有巡逻的军队还有如此森严的规矩，看来应该还有些“落网之鱼”没在他的掌握当中。

　　在她看来，他要纠出那些人也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没有武器在手，两百人马也无用武之地。进城后不久尚如卿便将人遣散，让他们各自归家，等有需要的时候再召集他们。

　　众人与她一一道别便直奔回家，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尚如卿唯有摇头苦笑。

　　路过悦宝斋，那里门前依旧热闹。尚如卿想了想便对王仁道：“王都尉，我一路着急回京，身上的衣物都脏了。想先回将军府换一身衣服。”

　　季淮冽有交待过尚如卿回来之后的事宜。王仁没有犹豫：“末将陪卿小姐一道。”

　　听王仁的话看来是要跟定她了。她也无所谓，回将军府只是为了确认尚明风他们的安危和长安现状罢了。既然季淮冽对她仍客气，说明她和他之间还是有谈话的余地。

　　她不置可否，打马径自奔向将军府。

　　将军府果然被包围了。只是并不显眼，如果她没有跟在尚重远身边经历过，大概也看不出来。

　　目视着将军府的大门还有门前的大树以及熟悉的巷道，尚如卿又是好一阵唏嘘感慨。不过离开了一段时日而已，再看到这些熟悉的街景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尚如卿下了马朝王仁拱手：“请王都尉在此稍候片刻，我换好衣服便跟你进宫。”

　　这里周围都是自己人，谅尚如卿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王仁便同意了。

　　尚如卿推开大门，大步踏进屋内。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装饰让尚如卿心头涌动起不知是难受还是喜悦的感情。教她热泪盈眶，又不禁唇角上扬。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檀珠追在准备出门的她身后，问东问西的画面。她答得不耐烦了，便抬手去敲檀珠。再往前走，画面一晃又变成她抱着尚天昊的手臂在撒娇。尚天昊经不起她纠缠，只好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同意了什么。不过须臾，又变成了尚天昊在斥责她的画面。鞭子打在她的身上是又疼又痒，她却不吭一声。尚重远看不下去，一并跪下来帮她分担。

　　那些美好的画面一幕一幕，最终消散于无形，再也找寻不着。

　　眼泪不知何时浸染了双眸，她忙去擦拭。闭眼的瞬间就听到耳边响起下人们的声音。他们看到她都高兴极了。不停喊着卿小姐回来了，卿小姐回来了，有些甚至激动得手舞足蹈，哭得不能自已。

　　似乎是他们的声音传到了大堂正厅，尚明风和尚如芝他们都跑了出来。风婳凝一看到尚如卿，认出尚如卿脸上那道疤，对快得跑向尚如卿：“小姨母，小姨母！”

　　尚如卿情不自禁弯身抱起风婳凝：“婳儿，小姨母好想你。”

　　风婳凝紧紧抱着尚如卿笑道：“婳儿也好想小姨母。”接着又苦着一张小脸儿说：“可小姨母你身上臭臭的，熏得婳儿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