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脸起意》八蛮子

2、第2章

　　大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校园内人声鼎沸。
　　舒铖原本并不想让他爸妈送他来上大学，他说自己都那么大了，况且从他家到M市，飞机才一个小时，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一个人去上学能有什么问题。
　　但他独立自主的想法被他爸妈一口回绝了，一来是觉得路途遥远，舒铖刚开学，还有很多东西要带过去；二来，在父母眼里，孩子再大始终还是个孩子，舒铖这次去上大学，算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他妈说什么都不同意让他一个人去。
　　一家人好说歹说地商量了几天，最终各让了一步。舒铖同意他爸妈这次开车去送他，但只有这一次，舒铖的父母也同意在没有特殊情况下，以后都让他自己来回，双方这才把话说定了。

　　舒铖一家提前了三天就来了M市，住了两天，把M市周遭都玩了一遍。
　　报到的前一天晚上，舒妈以“隔壁王阿姨说去年送她儿子去上大学，去晚了排队排了五小时都没能报到”为理由说服了舒铖俩父子，在手机里调好了第二天早晨五点半的闹钟，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舒铖一家都被舒妈的闹钟逼着起了个大早。
　　舒爸从开着车拐进校园大门起，就止不住连声赞叹“这校园环境真是优美”“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幸福”云云。
　　“小铖啊，这学校环境好啊，又是人工湖又是黑天鹅的，一看这校园环境就是下过不少工夫的，你来这学校可不亏啊。”他爸说的时候，他妈就在副驾驶上连声附和，拿着个手机一路拍啊录啊的，摆弄个不停。
　　舒铖没说话，抬眼望了一眼窗外，车开的很慢，窗外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环境确实好，但，舒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跟个养老院没什么区别。但舒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直接说出来。
　　一整张车里，除了舒铖一直杵着脑袋，把手抵着车窗不说话以外，车里四处都洋溢着愉悦和轻松。

　　舒铖最终还是没有跨省，他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文科年级第一发挥失常高考考砸这么狗血的事情，也能发生在他头上。
　　虽然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他凌晨五点拿着手机，查到自己的录取院校信息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哭了很久。
　　复读算了。
　　舒铖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班主任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也说过这事儿，倒也没有真的逼他复读什么的，只是说尊重他的选择。
　　他爸妈也是这样说的，尊重他的选择。

　　舒铖高考考砸这件事情，没挨一声责骂，不管是老师同学，还是家长朋友，大家都只是安慰他说没事。
　　有什么好骂的呢？考都考完了。
　　大家也许只是觉得，年级第一最后就拿了个这种成绩，很可惜吧。

　　舒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复读，再读一年也许还是这样。
　　每次一到大考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舒铖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且他可能这辈子都克服不了这个问题。
　　再读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现在不一样的也只有一点——原来是他挑学校，现在是学校挑他。

　　其实舒铖的成绩并没有烂到哪里去，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年级第一，再怎么考砸，成绩也还是值得一大部分人羡慕的那种。
　　舒铖只是没能按照预想，跨省去原本想去的那所学校，但他最后进的学校也不差。
　　录取他的，是本省最好的大学，就在离着他家500多公里的省会城市，不管怎么说，这种结果倒也还算令人满意。
　　但比起学校，录取他的专业就显得有点差强人意。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因为受分数限制，舒铖只能一边查资料一边在白纸上对比，哪个专业还算可以并且是他的分数可以够得上的，最后他再按兴趣和性价比排列了一下报的。
　　要说高考考砸这件事情，其实舒铖算是心里有点儿数的，被M大数学系录取这件事，就真的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也许是因为经验不足，但也许他确实倒霉——舒铖原本报的五个志愿专业都因为各种原因滑掉了，M大也许是看他成绩还不错，就给他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接受调剂，舒铖其实也怎么思考，想着最差也就调剂他去种菜养猪，倒也随意，就随口答应了。
　　但没想到是数学系，他宁愿去养猪种菜。
　　舒铖查到录取信息那天早上，从房间里哭完出来吃饭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吞了好几大口饭，才把嘴边那句话咽回肚子里去。
　　妈，我现在说我要复读还来得及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运气不在的时候，点儿背都是接二连三的。
　　舒铖来上这个大学，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的。先是高考考砸，然后被他最讨厌的数学专业录取了，现在就连报个到，材料都能出现问题。
　　舒铖去办入学报到手续的时候没让他爸妈跟去，车刚在宿舍区路口停稳，他就自己一个人下车跑了。
　　舒爸以为他这就走了，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朝着他的背影喊：“儿子，行李！”
　　“先放车上吧！”舒铖回过头，“我办完手续就过来找你们。”说完他又转过身，顺着人群往前走。

　　舒铖礼貌地问了一圈人，才找到自己报到的地方。
　　等着报到的人很多，他走去队伍的最后排队，去的时候他还是最后最后一个，没几分钟他后面就又来了八九个人。
　　站在舒铖后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目测跟他差不多高，长相普通不过还算清秀，皮肤倒是很白，但那一身红蓝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拉低了不止三分。
　　标准的理工科男大学生打扮。
　　舒铖只朝后瞥了一眼，就回过了头。他今天穿了一件橙色的卫衣，下半身简单搭配了一条有点宽松的深色牛仔裤，踩了一双黑色的系带板鞋。
　　倒不是说舒铖这个人有多看重外表，主要是确实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了。这会儿明明连到都还没报，舒铖就开始没来由的担心起来，担心自己未来的生活环境、宿舍环境、课堂环境，以及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同化而不自知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现在回去复读到底还来不来得及啊？

　　就在舒铖握着自己的手机，思考着要不要给班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留个空位的时候，后面的男生向他搭话了。
　　“诶，同学，你好，你也是新生啊。”身后的男生憨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嗯，对。”
　　“我也是。”男生嘿嘿地笑了两声，“你是哪个专业的啊？”
　　“数学与应用数学。”
　　“你也是这个专业的啊！”男生有点惊喜，眼睛也亮了起来，“真是太巧了，我也是这个专业的！”
　　“是吗，哈哈，确实挺巧的。”舒铖干笑了两声。
　　“那咱俩以后就是同学啊。”男生继续笑着说。
　　“这专业不止一个班吧。”
　　“也是。”男生抓了抓后脑勺，“诶，对了，我叫刘俊杰，你叫什么？”
　　“舒铖。”

　　两人说话间，队伍又向前移动了很多。
　　舒铖看见蓝色的帐篷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横幅，红色的横幅上面“数学与统计学院”七个白色的大字不知道怎么的，总让舒铖觉得很是刺眼。
　　很快，还有一个人就轮到舒铖了。
　　“下一位。”
　　舒铖往前跨了一步。
　　“你好，同学。”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胸前挂着志愿者的工作牌，脸上是标准的服务行业才有的微笑，应该是这个院报到处的负责人，“数学与统计学院的吗？”
　　“嗯。”舒铖应了一声。
　　“好的，你把材料给我吧。”
　　舒铖看了她一眼，真诚发问：“什么材料？”
　　女孩还没说话，刘俊杰就在后面岔起了嘴：“就是录取通知书报到证明团籍关系之类的啊。”末了他看了舒铖一眼，又问：“你不会没带吧？”

　　草。
　　舒铖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看我像带了的样子吗？
　　舒铖这会儿一只手拿了个手机，一只手插在裤包里，身上连个包都没有，确实不像带了的样子。
　　“我好像忘在包里了，我去拿一下。”舒铖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随便解释了一下，闷着头就往停车场那边走。

　　舒爸一看到他过来，就赶紧迎上去问：“办好了吗？”
　　“没有。”舒铖闷闷地答一声，直接开了后座的门去翻他的书包。
　　过了一会儿，他又直起身来，朝他妈喊：“妈，你给我拿的材料呢？”
　　舒妈在另一边拍他们学校的一片玫瑰花田，听到舒铖喊头都没转，就回了他一句：“都在我包里呢，你自己找一下。”
　　玫瑰花田里没有一朵玫瑰花是开着的，这个时间段不是玫瑰花的季节，也不知道他妈在那儿拍什么呢。

　　舒铖听完又只能闷下头去他妈包里找他的入学材料，终于在一大堆纸巾湿纸巾钱包钥匙唇膏里，抽出了一个透明文件夹。
　　“怎么了？没办好吗？是老师说有什么问题吗？”舒爸担心地问他。
　　“没有，刚刚没带材料。”舒铖声音还是闷闷的。
　　有了刚刚的教训，舒铖总算长了点心眼。
　　他把文件夹打开检查了一遍材料，高中毕业证书、身份证复印件、宿舍分配单、团籍关系……一大堆用得着的用不着的都在这儿了，就是没有录取通知书。
　　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舒铖皱着眉头砸了一下嘴，又喊他妈：“妈！我录取通知书呢？”
　　“不在那儿呢么。”说着，舒妈才收了数码相机往车这边走，“你就知道嚷嚷，找什么也不多找几遍，拿来我给你找。”

　　舒妈顺势接过文件夹翻找起来，还不忘数落舒铖：“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整理，心这么大，你离了妈妈可怎么办才好哟……诶？我不是都放里面了吗？”舒妈说着，又快速翻了两遍，还是没有。
　　“别急别急，再找找，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了？”舒爸安慰舒妈，“你是不是给儿子放行李箱里了？”
　　“不会啊，我应该都放这里面了。”舒妈转头又说，“算了，你还是把行李箱拿出来看看吧老舒。”
　　说完舒爸舒妈就朝车尾处走去，打开后备箱把舒铖的行李箱拖了出来。
　　舒铖闷着气，一声不吭地跟过去，接过箱子开了密码锁就蹲在那儿找。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停车场这边人还算少的，但还是有人来来回回路过的时候往看他们这边儿看，有的是出于好奇，也有的就是随便看看，但舒铖憋的一肚子的火却是越来越旺。
　　十八九岁的少年总是爱面子，尤其是对于舒铖这种特爱面子的人来说，才开学第一天就蹲在停车场里当众翻行李箱，还要被人当个猴儿一样看，他没当场说他不读了就算好的。所以有两次几个志愿者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他都只是摇摇头，从嘴里憋出一句“没事，不用”，头都不抬一下，硬邦邦地拒绝了人家。

　　还是没找到。
　　“那肯定是忘在家里了。”舒爸掏出手机来，“没事，我给你小舅打个电话，让他去家里看看，在的话让他给你去复印店传真传过来。”
　　“不急啊儿子！”舒爸又拍了一下舒铖的背，“要实在不行，大不了你就先跟老师说一声，我们回去拿完给你寄过来，多大点事儿啊！”
　　舒爸从来都很少责怪舒铖或者骂他什么的，舒铖从小就是一个不需要家长操什么心的孩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在家也算听话，除了有点小脾气以外，但谁家孩子还没点自己的小脾气了呢。因此，舒爸总开玩笑说他是老舒家努力懂事的小少爷，又乖又闹腾的。

　　按道理来说，舒铖平时对这些很重要的事情都挺上心的，能自己打理得明明白白。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都忘了拿，甚至那一文件夹的材料也是出发前一晚上他妈逼着他拿出来，给他整理装好的。
　　舒铖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儿怪他。
　　高考考砸说一点儿不在意是假的，老实说，这个大学他来的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就连他今天来入学报到，心里都挺勉强的，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就是不爽。总之，是他闷了脾气，才故意没有认真对待这些材料。
　　想到这些，舒铖走过去按住了他爸准备打电话的手，然后又从他妈手里接过文件夹，低声说了句“先别麻烦了，我先过去问问”就转身走回了人群里。
　　他要去问什么也没说清楚，舒爸舒妈只好在原地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