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一件禾衣

80、希望城的公主

　　光脑的分析结果显示，室外的空气质量、温度、湿度、辐照强度等指标都处在人体的接受范围内。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舱口探出头去。
　　头顶的恒星虽然明亮，但温度并不是特别高，勉强还能接受。
　　舱外有两个年轻的女人，大概走了很远的路，来时的脚步已经被风沙涂抹得模糊不清。
　　其中一个离救生舱比较远，似乎比较谨慎；另一个离得近，也就是刚才贴着窗口向里张望的人。
　　“两位，当地时间好！”克洛塞尔扯开喉咙和她们打招呼，“你们从哪里来？”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张张嘴，发出略显嘶哑的声音：“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刚刚降落在这里，现在需要救援。”克洛塞尔回答她，“你们能帮帮我们吗？”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说。
　　“我也不知道。”另一个女人重复道。
　　“那你知道谁能帮我们吗？”克洛塞尔追问道。
　　“也许公主能帮你。”一个女人说。
　　“公主？”克洛塞尔问，“哪位公主？带我们见见她好吗？”
　　两个女人又对视了一眼，似乎用眼神交流了几句。
　　“跟我们来吧。”一个女人说，“公主也许愿意接见你们。”
　　“记录救生舱的坐标，格拉西亚，”克洛塞尔回头嘱咐道，“要不要带点物资走？”
　　“稍等，”格拉西亚抬手压低对方的声音，转向下面的人，“我们要走多久才能见到公主？”
　　这两个人身边没有飞行器，显然是徒步过来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步行十四个小时。”一个女人回答道。
　　另一个女人道：“等到天空中的太阳变成月亮，我们就走到了。”
　　“……她们走了十四个小时过来？”克洛塞尔咋舌。
　　“我看她们再走四十个小时都没问题。”格拉西亚低声道。
　　“什么意思？”
　　“你看远处那个人的脖子。”格拉西亚提示道。
　　克洛塞尔转头打量，发现那个女人脖子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
　　金属饰品？
　　不是。
　　是破皮。
　　破损的皮肤下露出一小片金属。
　　“机器人。”克洛塞尔啧啧称奇，“这里难道有个机器人王国？”

　　因为预计要走将近十五小时，所以克洛塞尔带了个小包，装了水与食物，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两个机器人好像也无所谓他们落在后面干什么，安安静静地在前面领路，偶尔在沙地里低头清扫，大部分时间里一无所获，有时却能清出一朵小小的蓝花。
　　于是她们就把蓝色的小花收进衣兜里，然后去找下一处藏着花的沙土。
　　她们清扫的时候，另外两人就站在一旁耐心等候，克洛塞尔等了几次，终于开了口：“你们是为了摘花才过来的吗？”
　　“摘花送给公主殿下，让她的床头风景如画。”一个机器人回答他。
　　“摘花送给公主殿下，让她的房间清丽优雅。”另一个机器人回答他。
　　“挺有文采。”后面的格拉西亚乐了。
　　但她们对这句认可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始向前走。
　　“太死板了。”格拉西亚没得到回应，小声和同伴抱怨，“我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机器人了。”
　　“说不定是因为没联网。”克洛塞尔道，“我看她们体态神情都挺自然的。”
　　“外表逼真不是什么难事，”格拉西亚耸肩道，“能和我们正常沟通才是真正的难事。现在的机器人，谁不带点离线包？”
　　“这倒是。”克洛塞尔赞同地点头，“不知道我们会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规模不会很大的。”格拉西亚摸摸下巴，“所罗门星封闭了这么多年，就算有冒险者在这里定居，也成不了大的气候。何况这里一片沙土，也住不了什么人。”
　　“倒是很适合像我们这样的流亡者。”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弟弟，”格拉西亚揽住同伴的肩膀，摇摇手指，“适合我们的，是都市的纸醉金迷、是观光点的自然情趣，不是这样的枯寂荒漠。”

　　他们这一路确实走了将近十四个小时，但有十小时是他们在一旁等着两个机器人找花。
　　日落月升，沙海里开始降温，克洛塞尔冻得有点哆嗦，封紧领口，却挡不住寒气入侵。
　　他穿的还是金桃酒吧里那套轻薄的衬衫长裤，栽进所罗门星后又没有衣服可换，还被格拉西亚崩掉了纽扣，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们正在爬坡。两人穿的都是柔软的休闲拖鞋，在细腻的沙丘上一走一滑，行进得十分艰难。
　　克洛塞尔干脆脱了鞋拎在手里，这样走得倒还顺利一点。
　　格拉西亚的左脚陷进一片流沙，拔脚的时候脚出来了，鞋还在沙里，只好回身翻沙，原本整整齐齐的黑色背头早已乱得不成样子，碎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视线，整个人极其狼狈。
　　克洛塞尔回头看了一眼蹲在沙面上的同伴，试探性地伸了伸腿，真想把对方一脚踢回沙丘底部。
　　不过格拉西亚很快就把拖鞋抽出来了：“还有多久能到？”
　　前面的两个机器人同时回头看过来。
　　“到了。”一个机器人回答道。
　　“到了。”另一个重复道。
　　他们只好强拖着步子向前走，与机器人一前一后登上沙丘顶端。

　　远方不再是漫无边际的枯燥沙海，而是一块难得的绿洲。
　　宝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月，宝蓝色的湖水中也挂着一轮明月。明月与明月之间，是一片灿烂的灯火小城。
　　小城外城墙是蔚蓝、建筑是湖蓝、房顶是天蓝，远处还有夜蓝、黛蓝、星际军蓝、慈悲鸟蓝，亮处更亮，暗处更暗，色调柔和过渡，似乎集结了世界上全部的蓝。
　　陆续有人返回城中，渺小的人影像一只只蚂蚁，往灯光处聚集。
　　“这是哪里？”克洛塞尔很喜欢眼前这一幕。
　　静谧奇诡的绿洲小城。
　　“这是希望城。”一个机器人道，“先和我们见见公主吧。”

　　两个机器人手捧蓝花，在前面带路；两个外来人跟在后面，不时转头打量着这座奇妙的小城。
　　他们刚刚从沙丘顶端看，似乎建筑精美、居民众多，可进了城才发现，破败的破败的墙皮砖瓦都隐藏在暗处，而那些回城的人影，就是仅有的居民。
　　“都是机器人吗？”克洛塞尔四处打量。
　　这些人的衣着将皮肤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身份；他们并不和外来人打招呼，走过后也没有窃窃私语，冷静得出人意料，着实不像一座沙漠孤城该有的状态。
　　“没有小孩、没有人声，住家门口也没有装饰，”格拉西亚关注的是街道上的细节，“大概率是的。”
　　“如果公主也是机器人……”克洛塞尔燃起了一点希望，“那可就太好了。”
　　机器服务者须尽可能完成人类的合理请求，这是环网人尽皆知的准则之一。

　　他们一路走，走向小城尽头的一间大型宅邸。宅邸整体是厚重的绸布蓝，正面是宽敞的雕花铁艺门，其余三边环绕着立柱式的回廊，遮住了后面的三栋主体建筑。
　　他们从正门进，在主建筑的一楼大厅里停住了。
　　“到了。”一个人说。
　　“请稍等，由我们通传。”另一个人说。
　　两人把他们丢在大厅里，默不作声地上了二楼。
　　宅邸里的侍者不多——要么就是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出来。他们耐心等了一会儿，只见到中央花园里走过两三个人。
　　格拉西亚挥手询问一名侍女：“洗手间在哪里？”
　　“沿一楼左走廊到尽头，右转第四个房间。”侍女准确无误地指示道，“您是哪位？”
　　“我们是公主的客人。”格拉西亚告诉她。
　　“请您稍等。”那侍女微微点头，就走了。
　　大厅里恢复了寂静。
　　“我去整理一下衣服。”格拉西亚撩开眼前的碎头发，又低头看看满身的尘土，“这身太不体面了。”
　　克洛塞尔挥手示意他滚蛋。
　　整齐体面地见“公主”固然周到有礼，可发型凌乱、风尘仆仆的样子才能显出他们的悲惨境遇，说不定勾起了公主的慈悲心，当场就能给他们批一驾飞船。
　　格拉西亚显然看出了他的嫌弃，伸手比了个中指，转身去找洗手间。
　　克洛塞尔则像个流浪汉似的坐在楼梯台阶上，安安静静地等。
　　不知道布内怎么样了。
　　理智上，他当然希望对方早就死了，不过内心残余的感性还是祝福他死得痛快一点。
　　毕竟他们在远地是很好的朋友。
　　摩洛的人什么时候会追来呢？

　　克洛塞尔等了很久，既没有等到同伴，也没有等到侍女，百无聊赖地敲着脚下的地毯。
　　终于——一个世纪之后——楼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公主刚好醒了，愿意见你们。”先前的机器人侍女向他走来，“还有一位呢？”
　　“他羞于以肮脏的面容打扰公主的好心情，去洗手间整理仪容了。”克洛塞尔回复她。
　　如果这是一个人类侍者，或多或少会捂嘴轻笑起来，缓解眼前的尴尬场景。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大概率没有离线包的机器侍女。
　　回答他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克洛塞尔叹了一口气。
　　格拉西亚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走廊上。
　　“太久了！”克洛塞尔催促他，“快点！”
　　“来了，弟弟。”
　　格拉西亚洗了脸，身上的沙尘也抖尽了，比之前稍微清爽了点。但是因为没有发胶，他只能把刘海撩到后面去，用水暂时固定住，动作幅度稍大就会破坏造型。
　　他步伐稳健地向大厅走来：“久等了。”
　　机器人侍女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两位这边走。”
　　他们一起上楼，寻找这个机器人小城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