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鸽苏拉

5、第四章 犬人

　　卫玠一路向北而去，奔赴平阳州。因为那里是传说中的符箓大师星浮道长陨落的地方。

　　七日后，卫玠到了平阳的长淮，始觉腹饿。修士要到金丹期才能完全辟谷，彼时餐风饮露足矣。

　　进得长淮城，只见一条青石长街直通向城中，阔四五十步，一碧如洗。站在街上一眼望去，只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高低错落，色彩新鲜。贴着长街流淌而过的河道里，靠岸停满一整排的兰木船，都装着鲜果珠钗，向行人来叫卖。空中时有雕车宝马，偶尔有一两辆施施然飘行而落，叫随行的小厮丫鬟买一篮鲜红的樱桃。

　　卫玠看得眼馋，向一只兰木舟走去。舟中青竹筐里装着满满堆出来的樱桃，个个赛荔枝的大，像一颗颗光洁的玛瑙，新鲜而饱含着水分，连梗儿都青翠欲滴的。

　　卫玠蹲下身，向那船主招呼道:

　　“老伯，你好呀！”

　　那船主本来闷坐在右船舷上，闻声摘下那顶高粱杆编织的草帽，露出一张精瘦黧黑的脸。忽然见着一张清新稚嫩的脸，正慌里慌张要跟着笑，就见卫玠抓了一大把樱桃抱在怀中，一边吃一边站起来就往外走。

　　船老头的笑僵住了，脸硬得像晒得硬邦邦快裂开的黄土地。

　　卫玠只是边走边吃，自来熟地招呼着迎面而来的路人道:

　　“这樱桃好好吃呀！尝尝呀？”
　　(话虽这么说却并不拿出来分享)

　　众人见他秀致灵蕴，美若梨花，笑容可喜。红唇配樱桃，更是秀色可餐。不禁纷纷意动。都让避开身，转而去询问樱桃怎么卖法。

　　那边老头正要跳起来追打卫玠，突然被三五成群的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围住，忙于招呼，一时倒把卫玠扔在脑后了，顾不上骂卫玠了。

　　卫玠一边吃着樱桃，边嗅辨着精致的酒菜香气，一路寻到一座酒楼前。

　　酒楼红屋柱琉璃瓦，牌匾上写着飞逸如云的“仙客来”三字。门口的小童正为一位道修牵鹤，道:“仙人里边请。”

　　卫玠吐掉最后一颗樱桃核，咂了咂嘴——可惜樱桃不够凉，若是泡了冷泉或者蘸了雪吃，则别有一番滋味。他抬眼看了一眼这处处透着精致的酒楼，虽然没钱，还是大踏步地迈了进去。

　　这酒楼二楼大厅宽阔如跑马场，却几乎没有柱子。仅竖着几面银屏，垂落几挂青纱，颇有闹中取静之意。相邻的两桌相隔至少一仞，是以厅中食客虽可互相望见，却仍有疏旷之感。

　　彼时，附近的食客都不禁将视线投注在厅中的一张圆木桌旁。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两只手各抓一根烤羊肉，左右开弓地大啃大嚼。这姿势，这吃相，有人不禁为之皱眉，以为实在缺乏礼教；然而另有许多人觉得这少年，真是潇洒而可爱。

　　而这对于享受美食的卫玠都没什么影响。他尽管别人去赞赏，也尽管别人去啧啧。

　　卫玠将啃干净的羊骨往桌上一扔，抓起白玉般的瓷壶灌了一口椰奶。

　　突然，一阵寂静像海潮一样从大厅口向整座大厅蔓延，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随着一行五六个人的走近，一股凛冽的威压随之席卷。为首的少年清瘦而精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披着黑斗篷。他的两边及身后跟着五个统一黑色劲装的狗头人，神情俱慑人。都是宽肩长腿的清瘦身材，比少年高出大半个头。看样子像是细犬。

　　耳边传来细细碎语——

　　“平阳犬氏……”
　　“好威风啊……”

　　(修真界十二州三十四修真世家，均以人类为主，平阳犬氏是唯一的妖族。)

　　卫玠转了转眼眸，在那一行人经过身边时，突然撩起一个细犬护卫的衣摆，擦了擦油腻腻的手。

　　“咔！”
　　是握刀出鞘的声音。

　　那个劲装少年道一声:“敖周。”

　　那叫敖周的细犬护卫“啪”的收刀入鞘。一行人一派威严地越过卫玠。尤其是那劲装少年，连眼角的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卫玠，自始至终目不斜视。仿佛卫玠就是一道空气。

　　那边劲装少年在空桌前坐下，细犬侍卫仍随侍左右。这边卫玠也已经吃得饱饱，见他放下椰奶壶，一名堂倌很有眼色地躬身上前道:“仙人可还要些什么？”

　　卫玠摸了摸肚子道:“不必了。”

　　堂倌递上一张单子，道:“一共五千灵珠三百二十五灵米，请您过目。”

　　卫玠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拿来吧。”

　　堂倌不禁瞠大眼:“拿来？……不知客官要拿什么？”

　　卫玠道:“灵珠啊！”

　　堂倌勉强笑道:“客官说笑了，您吃了本店的东西，哪有本店给钱的道理？吃饭给钱才是天经地义……”

　　卫玠一拍桌子道:“我吃饭，你给钱，有什么不对？就好像我是个说书的，在我们胡别儿国，人若是想听我说书，开说之前，在座的每位客人就得收我十两银子；若是想听大结局，还得再收我五十银子方可。”

　　堂倌听糊涂了，道:“客官说笑了，本店食材均来自灵川灵泽，光食材就需要一笔不小的本钱，炒菜的师傅更是长淮名厨，也是本店高价挖过来的。若是像您这样开张倒贴钱，岂不是关门大吉？”

　　卫玠皱眉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吃饭的收钱，饭馆给钱。至于饭馆要问蔬农采购，自然是菜农给饭馆钱；厨师给饭馆炒菜，也自然厨师给钱。好的厨师多给点，差的就少给点。在我们胡别儿国，谁若是财富累计十万两，就要杀头；超过三万，则当众鞭笞。怎么你反而喜欢钱呢？”

　　一旁有食客笑着插道:“如此说来，钱岂不是没用？不如你把钱丢了给我。”

　　卫玠摇摇头道:“丢银子是犯法的，要被罚拿回双倍的银子。我是个正经说书的，只靠这个散财。”

　　有食客叹道:“如此一来，胡别儿国人的‘财富’是谁也偷不走的了！”

　　卫玠道:“不然。专有些扒手不厚道，偷偷往人家钱袋里塞钱。”

　　另有食客好奇道:“如此说来，在胡别儿国，岂非越穷越好？那穿粗布麻衣住破陋屋子的反而抱得美娇娘吧？”

　　卫玠道:“谁不想要享福呢？但你要穿绫罗绸缎，住大屋子，就得收很多很多银子，你就得有本事花银子。若银子太多了，又花不出去，就要强制服徭役，好把钱上交给国家。有些缺德的，就想多生几个女儿，好把钱都留给女儿当嫁妆，好多女孩儿因为嫁妆多而嫁不出去呢！”

　　食客丁道:“如此说来，只怕胡别儿国没有乞丐了吧？”

　　卫玠道:“哪里都有想不劳而获的。乞丐都装着一碗碗银子在街上祈求别人拿走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众客都围过来，嘁嘁喳喳地打听胡别儿国的事。那堂倌的神色渐渐地迷茫起来。

　　却见大厅的管事不知何时虎着张脸站在一旁，手中撸着两颗铁蛋，沉着声道:

　　“我看客人不管是来自胡别儿国也好，胡说八道国也好，还是入乡随俗，吃饭给钱为妙！”

　　卫玠脚踩着凳子，嘻嘻笑道:“我摘果子吃，树也没问我要钱啊？我吸收灵气，天也分文不取啊？怎么到你，就要收钱了呢？”

　　“……”
　　大堂管事瞠大双目，一时结舌。好个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少年！

　　忽听大厅里传来一声轻嗤。

　　卫玠循声望去，只见一旁不远处的劲装少年正端着酒杯，嘴角含着一抹轻讽。

　　他虽然嗤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看卫玠。他眼睛虽然没有看卫玠，但卫玠却知道他嗤的是他。

　　这嗤惹到他了。

　　管事回过神，指着一盘残羹道:“这道菜用了八种食材，共十二道工序。需专人盯两个时辰方能熬成，难道不该收钱？难道没有人教你应当尊重别人的劳动吗？”

　　卫玠歪了歪头，道:“若说你努力做了这桌菜……可树日夜努力吸收地精日华，经历三季方落花结实。对我而言，你和树又有什么区别呢？”

　　“……”
　　管事只觉得喉咙里好像噎了颗卤蛋，随即恼怒道:“区别就是，树没有能力阻止你采摘它的果实，而我有能力！”

　　说完不再废话，猛地出手擒拿。卫玠却如禽鸟倒掠出去，出声喊道:“等等！你说付出劳动，收钱天经地义是不是？”

　　管事竖眉道:“哼。”
　　周围有些人附和道:“正该如此，小友不要胡闹。”

　　卫玠转了转眼珠，言笑晏晏道:“既然如此，诸位听了我说书，还得给我这个说书人交钱才是。”

　　众食客一听，都一哄而散了。

　　卫玠和管事过招间，拍拍他的肩:“你听了我的故事，我也不问你要钱，就抵了这桌酒席吧。”

　　管事怒目道:“恐怕由不得你！捉住他！”

　　呼呼风声响起，六七个筑基修士不知从何处掠出来，均向卫玠围去。

　　卫玠指尖浮现一道魔符，往身上一拍，道:“急急如律令！敕！”

　　只见他人忽而不见，化成一道人形青烟，随即又凝如箭射向窗外。

　　“追！”

　　管事的一声命令下，六七个筑基修士从窗中飞掠而出。

　　“卟通。”

　　劲装少年耳朵微微一动，敛眸一看，只见碗中的汤圆多了一个。那汤圆正伸出四根须须般的手脚，仰面浮在清汤上，对上他的视线，便眨了眨米粒大的眼睛，发出细不可闻的一声“嘻嘻”笑声，冲他拉拉眼睑，吐了吐舌头。

　　劲装少年面无表情地举起瓷汤匙，“啪啪啪”对着那个汤圆又压又拍。

　　“哎呀！”“咕噜噜！”
　　在碗底挣扎的卫汤圆，瞬间气大了一圈。他的两根须须突然挽住匙沿，奋力一跃，跳上汤匙，挺着肚子，从汤圆肚脐的位置，突然滋出一股甜汤，滋在劲装少年的脸上。

　　“哈哈！”卫汤圆叉腰大笑。

　　劲装少年的脸忽然变得像岩石一样硬，墨玉一样黑，显得冷酷非常。他突然拿起一旁的热茶壶，将滚烫的茶水照着白胖的汤圆浇下。

　　卫汤圆急忙跳下汤匙，游远一些。注水的茶壶口也跟着移动。卫汤圆伸出一根须须，须须上出现一张米粒大的符箓。

　　“急急如律令！敕！”他将符往额头上一贴，然后便嘻嘻笑着任由沸水注在自己身上，还给自己搓起背来，嘴里念道:“蛮不错的！左边多浇一些。”

　　劲装少年重重放下茶壶，汤匙也“叮”一声扔在碗里。

　　一旁一个细犬护卫道:“少爷？”

　　劲装少年冷冷道:“吃饱了。”

　　再也不看汤圆一眼，起身离去。身后自有人为他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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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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