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鸽苏拉

3、第二章 童年

　　卫玠五岁了。

　　自从他知道凡人界的人会过诞辰后，就对此感到好奇。但了无衣实在已记不得他的生辰，便说:

　　“洞府外的桃树上有一对罕见的比翼鸟，当它们来筑巢，第一颗鸟蛋孵出小鸟的时候，就是你的生日。”

　　上一次卫玠没能过成生日，因为鸟蛋被野猫给吃了。

　　不过今年，靠着他的捍卫，他终于如愿以偿。并且得到了令他吃惊的礼物——《正一天师符箓》和《上清灵宝天尊符箓》。

　　其实他已经有了一本《符箓大全》和《符箓宝鉴》。他学会了让平坦的土地长出小土坡；刮起一阵小风让落叶往上飞；还可以让符箓发出闪电，虽然这闪电也有点小，不过一尺来长……

　　这点点小法术，已经让他很快活。

　　但和新得的两“本”书相比，旧两本不过是徒有图案而已！先前学得的不过小猫两三爪罢了！

　　新两本符箓书，是两枚淡青玉简。
　　卫玠将魔力输入其中一片玉简，眼前忽然为之一炫，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一面海崖上。

　　巨大的海浪接连地涌来，似要将这海边峭壁拍得粉碎。涛碎如崩雪，在卫玠身上激起阵阵透骨寒。

　　卫玠有所感地反复看着浪涛的线条——似银线，又如携万山；感受潮水的力量，如蛟龙斗，如万鼓擂……意有所动。

　　这时空中忽现金光画符，一笔一划均有规律——哪一笔先，哪一笔后，哪一笔顺，哪一笔逆……且每一笔的法力流动都清晰可感。

　　学剑的人都知道，学剑不能光学剑招剑式，还需配合剑决。

　　画符箓也是如此，它并不只是精准地画图案——那是画家不是符师。它更像是精密的工程，这一笔需要怎样注入法力，那一笔又需注入多少力量……都有个章程，这便是符决。符箓不是死图，它是活的，是道生出的“一”“二”，唯符箓画得越精准，越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空中金符画完，大放光彩。远处一线银浪奔近，潮头激起千尺高，声如雷霆。“轰”的一声，撞击悬崖，如炮轰地震，如玉山之崩。将崖边的老树都摧折。

　　潮退后，卫玠如搁浅的小鱼吐了口水。等他爬起来，已是一片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卫玠一摸身上，没带符纸，也没有朱砂和笔。他试着将魔气凝于指端，在空中画符。

　　一个比之刚才一丈见宽的大金符要迷你多的小金符出现在卫玠手下。

　　等画完最后一笔，卫玠瞪大眼睛道了声:“敕！”

　　符光飞入海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汇入海中去了，海水波荡起伏翻涌，似乎越来越要起立……“噗”的一声，吐出一朵小浪花，又偃下去。海面复归于平静了。

　　“……”

　　等卫玠从玉简中出来，他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他幼小的心灵从此有了一个朦胧的愿望——成为最厉害的符师！

　　卫玠八岁时，已是练气中期。一日，了无衣带他到一座树林前。

　　树林里夹生着竹丛，一条尺宽的石径，在落叶堆中隐约可见，蜿蜒地通向林深处。淙淙的流水声使林间的空气更为清幽。

　　了无衣道:“里面有只老虎，你去杀了它。”

　　卫玠奇怪道:“它做错了什么呢，我要杀了它？”

　　了无衣道:“老虎要吃羊，羊又做错了什么？樵夫要砍树，树又做错了什么？”

　　卫玠道:“可是我不需要吃老虎，也不需要烧柴火呀！”

　　了无衣道:“羊羔是美味，所以被烹饪；柴火可以取暖，所以被砍伐；千年冰蛛的丝刀火不能断，所以被人剖腹取丝……将来有一天，旁的人或妖也觉得你对他们有用，他们就要来抢你害你杀你。

　　多说无益，去吧。”

　　卫玠沿着石径往里走，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枝叶间听不见普通鸟儿的叫声，这是不寻常的，这只老虎怕是只妖兽。水流潺潺的声音更近了，卫玠看到了一条小溪，还有卧在小溪边休憩的大老虎。它身上站着一排牛椋鸟，正谨小慎微地为它抓虱子。

　　就在卫玠打量老虎的时候，老虎的圆耳朵抖了抖，转过头来。

　　一人一虎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卫玠拿出一根遛狗绳，提着绳圈道:“小虎，小虎，你若是把头塞进来，我就不杀你。”

　　老虎轻蔑地用鼻子嗤了道气，然后慢腾腾地站起来——好大一头老虎，像一面结实的墙！老虎低低吼了一声，释放出它的威压。卫玠皮肤上起了一阵颤栗，恍惚觉得空气变冷了。

　　这只二阶虎妖，论修为要比卫玠高一些。而对于有些妖兽来说，进食修士大补！

　　虎妖谨慎又威严地踱着步子，炯炯的虎目贪婪地眈视着卫玠。逐渐地、完全地释放出了威压。

　　卫玠不禁腿一软，坐倒在地:“大虎大虎莫要吃我！”

　　“嗷呜！”

　　老虎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向卫玠扑去。

　　卫玠却觑着了它的破绽，不知何时，手里出现了四张金黄符箓:

　　“定身！敕！”
　　只见四道流光，向老虎四只脚飞去。

　　老虎猛扑！
　　再一扑！
　　再扑……

　　四爪若焊接在地上，纹丝不动。

　　卫玠却已翻身跃上虎背，对着老虎脑袋一通胖揍——

　　“通通通通通通通！”(拳头落在脑袋上的声音)

　　老虎连连求饶道:“嗷嗷呜嗷嗷嗷呜！”

　　卫玠跳下虎背，收了定身符，道:“跟我来。”
　　他转过身，却故意露出破绽。

　　老虎谄媚地垂头耷脑跟在卫玠身后，只是没跟两步，见卫玠没有回头，想来一定看不见自己，目光又渐渐露出凶光来……

　　了无衣站在林外，只听林中忽而传来威风凛凛的虎啸，忽而又是老虎哀嚎的讨饶声。反反复复十几次，才终于平息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见卫玠骑着虎从林中出来。那老虎虽体格强健，却有一张历尽沧桑的脸，大眼下挂着两道泪痕。

　　了无衣敛眸道:“你没有杀老虎？”

　　卫玠道:“我没有杀。”

　　了无衣道:“你不忍心杀？”

　　卫玠道:“我没有杀老虎，是因为我做到了比杀老虎更难的事——我真正地杀死了老虎！”

　　了无衣道:“哦？”

　　卫玠道:“舅舅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老翁去捕鱼，一个修为低下的老翁。”

　　了无衣道:“嗯。”

　　卫玠接着道:“老翁捕到很大很大的灵鱼，谁知道却吸引了一批海妖！海妖们都想从灵鱼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老翁便和海妖战斗！

　　法器坏了用木浆，木浆碎了用双拳。他绝不向比自己强大的海妖屈服！

　　战斗到最后，海妖们终于走了。但灵鱼也只剩下了骨架子。

　　老翁说了一句话: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了无衣道:“哦？”

　　卫玠道:“舅舅，你看，它还像森林之王吗？”他随手揪了把虎毛，老虎含泪忍气吞声。

　　“我虽然没有毁灭它，却打败了它，我岂不是更厉害？”

　　了无衣沉吟片刻道:“你跟我来。”

　　这一次，了无衣带卫玠到一个兔子洞前。兔子洞开在半山腰的土壁上，有半人高，洞两边装饰着几束野花。洞上还有块木片，用很质朴的笔迹写着“兔子洞”几个字。

　　卫玠点了鞭炮扔进兔子洞，一阵噼里啪啦响中，他探头往里看，被一记飞来兔脚蹬住了脸。

　　很快卫玠便发现这只有文化的兔子很暴躁。

　　一阵阵兔腿攻击如疾风幻影。

　　原来对付老虎的胖揍法已经不起效。

　　不管卫玠是烧它的毛还是用雷劈，换来的永远只是更猛烈的反击。

　　它的气势好像永远没有受挫的时候，它的怒火好像总是能变得更炽烈。卫玠不禁一时露了怯。

　　“砰——！”一记连环兔腿将他踢飞出去，兔子蹦上卫玠的胸膛，亮出了它的大门牙。

　　兔子急了果然会咬人！

　　情急之下，卫玠抓出囊袋里的一把饴糖堵住了兔子的嘴。

　　便见兔子愤怒的半圆形眼睛突然变成了圆形，压下去的三瓣嘴也翘了起来。它嚼了嚼，然后不可思议得用前爪捧住脸。

　　卫玠带着一脸兔脚印，爬到山顶去见在松树下打坐的了无衣，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只大兔子。

　　卫玠道:“伸爪爪。”
　　兔子把爪子搭他手心。
　　卫玠道:“翻筋斗。”
　　兔子凌空翻了个筋斗。
　　卫玠递给兔子一颗饴糖，兔子满意地嚼起来，一边嚼一边抖动尾巴。

　　卫玠道:“舅舅你看，我打败兔子了。”

　　威逼之，利诱之，他倒是无师自通了。但光是抓住对手的弱点还不够，还要能战胜自己的弱点！

　　第三次，了无衣带卫玠出了血月谷，来到了一处荒漠。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就把卫玠扔进了蛇窟！

　　蛇，到处都是蛇。在嘶嘶地游动。黑暗中，只有嘶嘶。蛇的鳞片刮过触觉的世界。蛇信轻触，带点黏腻的，令人汗毛倒立的痒。

　　这蛇编织的床，蠕蠕而动着。

　　卫玠试图爬起来，却踩着了什么。立刻，冰冷而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了卫玠的臂膀。“啊！”他慌忙去拉扯，但更多的蛇潮水般涌来了。

　　咬他，缠他。

　　这些低智的妖蛇，既不能被威吓，也不能驯服，这次他要把这些蛇杀光吗？

　　他用定身符，雷击符，冰冻符……但很快用光了，且有更多的蛇填补上了。他这才觉得懊悔，平日里怎么为了好玩花了那么多时间去研究没什么杀伤力的符箓？

　　他有很多毛毛符，可以让老虎长成大毛球，他还可以用符箓“整容”……但现在都没用！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蛇，但这似乎更激怒了蛇群，蛇都向他涌来。

　　舅舅，舅舅什么时候来？

　　他的脸上都是蛇！

　　他觉得自己肢体僵硬了，蛇有毒吗？他觉得已渐渐呼吸困难，使出浑身的劲，也不能动弹。他要死了吗？他不想死！

　　此时此刻，他的对手已不是蛇，而是恐怖、绝望、死亡！

　　卫玠的意识渐渐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在自己的洞府中:

　　“舅舅……”

　　了无衣道:“怕蛇吗？”

　　卫玠道:“怕、怕的。”

　　了无衣道:“还敢去杀蛇吗？”

　　卫玠想了想，点了点头。

　　了无衣道:“怎么杀？”

　　卫玠道:“我也变成一条蛇，趁机咬它们几口，让它们自相残杀！”

　　等卫玠花了几天时间研究出变成杏花蛇的符箓，他又被了无衣丢进了蛇窟。

　　这次他还是竖着进入，横着出来的。

　　了无衣进洞府看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床上看《妖兽录》，脸上还顶着两个蛇齿窟窿。

　　“舅舅，原来杏花蛇的舌头是可以闻气味的，怪不得我上次被识破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失败的！”

　　这次他果然没有失败。

　　了无衣道:“你可明白了什么？”

　　卫玠道:“不能使我死的，将使我更强！”

　　/童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