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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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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何易晞恨不得先抹了自己这个大笨蛋的脖子,再捅这位扮演姜珩羽的谢鹭三个大血窟窿!不光是换了衣服配饰腰牌这么简单,这两人的气质也颠了个!特别是谢鹭,明明只是侍卫,却把自己演的傲然高贵,俨然就是一位王室公主。所以何易晞虽恨谢鹭,更怪自己。看了那么多戏,却被人骗进戏中,好不羞人!
“小郡主……公主殿下已经回去了,我们大军根本不可能会后撤的。死心吧……”
不需谢鹭提醒,何易晞跳下榻时就摸清了其中的筋脉,此时横剑其颈只算泄愤。大功是不可能的,回去不被她父亲降大罪就算是好的了。偏偏她身下这位让她初出茅庐就受到残酷现实毒打的罪魁祸首还一副视死如归求仁得仁的表情,真让她泄愤的拳头都打在绵软棉花上。
“你的公主逃出生天了。你就不怕死吗?!”
谢鹭微笑绽放在眼角唇间,却忽有泪滑出,横流入鬓。她似乎把喉咙往剑锋上顶了顶,迷离含糊道:“杀了我……”
“啊?”何易晞微楞,心头的愤怒叫嚣完了便缩了头,手上握剑的力就不由自主地撤了两分。冷静又回来了,拽着她的衣角袍袖,叽叽喳喳地提醒她细看谢鹭。她干脆收回了剑,在火盆昏黄的残火下,更贴近了看去。只见谢鹭脸颊暗红,喘息急促。何易晞急忙贴手额头,烫得跳回了手。
“你病了?”她把剑丢开,双手摇晃谢鹭肩臂:“喂,喂……还晕了?!”
何易晞这叫一个气急败坏,连声嚷道:“你们始山人身子骨怎么回事?!浇盆水就发热了?”她这就叫避重就轻。除了浇了盆冷水,还打了人家几十鞭子呢。现在谢鹭身上的鞭伤被何易晞刚刚推搡压蹭,重新开始渗血,粘红了贴身的白衣。
何易晞无奈,双手托起谢鹭,横抱在怀,扭身就向帐外跑去。才跨一步,她就险些脱手,踉跄扑前。
“还挺沉!”
连挪带蹭总算挤出了帐帘,迎面就撞见郭萱雅捏了两只鞋,举在肩上。
“郡主,鞋!”
“鞋什么鞋啊!快传令,我们回大营,这里不能呆了!怎么还不接过去!可沉了!”
郭萱雅丢下何易晞的鞋,上前抱过谢鹭轻松托着,向何易晞请示:“怎么搞?埋了?”
“埋个屁!我又没弄死她!她发高热了,现在晕着。带回大营,找个信得过的军医,偷偷给她看看。”
有军士牵过一匹矮马。何易晞穿鞋上马,长发随风轻扬。虽然图谋大功完全失败,调整心情又是意气风发瓮城郡主,下榻认得到鞋子翻身骑得了马。号令即下,扬鞭催蹄。飞骑们卷帐收刀,填坑扫印,转眼间秋风一过,扬尘之后古道寂静,竟无半点人痕马迹。
飞骑小队回了大营。何易晞先把谢鹭安顿在自己驻地的一处偏僻营帐,谎称她是犯了军法的瓮城军士,受鞭刑发了热,哄得军医给她包扎熬药,不在话下。安顿好了谢鹭,何易晞才安下心来烦心。可是烦心都没能好好烦一天,就从前线传来糟心的消息。
“姜珩羽竟然大张旗鼓地造谣,说我遇到她就吓破了胆,最后礼敬有加地将她放回?!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吓破了胆?那她那小队人马怎么没的!她的贴身侍卫现在还丢在我这不管死活呢!礼敬有加?我后悔那几十鞭抽错了人!始山人,真是满嘴天理神佛仁义道德,做的事虚伪肮脏无中生有!我看她以后总有一天逝者安息一路走好!她还有脸骂我妖女呢!”
何易晞是被自己疏忽放走的始山公主气到肺炸,原本还觉得新鲜的妖女称谓现在也耿耿于怀。
郭萱雅耐心听她骂完,停下手中针线缝补,皱眉道:“她这样做虽然下作,但确实扰乱士气。毕竟她真的回去了嘛……侯爷那里,您怎么应对?”
“我还能怎么办!”何易晞颓然倒在榻上,抓了本榻上散落的书卷盖住了自己不想见人的脸,滚来滚去。“只能向父亲据实禀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呢……等着吧。”
果不其然,何易晞坐卧不安地等来了何霆从前线派来的心腹老仆。这一顿骂,把何易晞骂得狗血淋头灵魂出窍。等郭萱雅安排好老仆饭食赶到郡主营帐时,见何易晞抱头蹲在地上,脆瘪得仿佛只剩个空壳。
“郡主,别难过……”郭萱雅走近蹲下,轻抚何易晞背后,小心翼翼地措辞安慰:“侯爷不是常骂您吗?我以为您都习惯了。俗话说得好,破罐破摔……”
何易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感激道:“小郭郭,你真是宽慰人的小能手。请你出去,可以吗?”
“是,那我出去了。您别难过了。”
郭萱雅转身还没走出帐门,何易晞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语气严肃,毫无轻浮玩笑之意。
“父亲质问我,抓来的那个始山侍卫为何还不杀掉,难道想留下把柄吗。”
郭萱雅回转,把何易晞扶起,面有愁容道:“侯爷要杀她,也是应该……”
“父亲有令,我不得不从……我本想把这件事瞒下,谢鹭暂且就不用死了。姜珩羽为了战场阴谋,为了搞我,竟然不惜把自己心腹侍卫置于死地。”
“正常。谢鹭不过就是一个侍卫。”
何易晞抹把眼睛,深望郭萱雅,神色惆怅:“我也有和我一起长大的侍卫……我虽恨谢鹭,但她对姜珩羽有情有义,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却落得……唉,罢了。逼死她的是姜珩羽。”
“是……”郭萱雅把何易晞拢在怀里,轻轻拍肩,柔声细语道:“两国交战,您身为东莱郡主,在战场上处死一个敌人,是天经地义的。”
“我从没亲手杀过人……”
“其实,就算我们不动手,她也活不得好久了。刚刚守卫来报,她醒来以后就一直绝食,水米未进。”
“……这对主仆真对付,一个不珍惜她,一个不珍惜自己!行吧,天黑了我就去杀了她!我亲自杀!她就是我杀的第一人!”
“好,家传的佩剑上沾了血,您就真的长大了!”
“这话可从来没听说过,现在不算长大?”
“现在当然还是个孩子。您觉得您长大了?”
“请你出去可以吗!”
天骂骂咧咧地黑得快。何易晞说到做到,整了衣袍发髻提了佩剑就去杀人。谢鹭还是一身白衣,在矮案前闭目枯坐。她发热已退,脸色暗红不见只剩苍白,嘴唇上起了干涸的细纹。矮案上是一盘丰盛肉菜和大碗细米饭,看似竹筷都没动。托盘旁满满一碗药汁,已经没有半点热气。如今谢鹭身份明了,何易晞再看她只觉高贵之气消逝,但仍清孤脱俗。也许戏演完了,便从他人走回自己。
“这是你最后一餐,你也不吃?”
谢鹭睁开眼,看向一身戎装抓剑在手的何易晞,微笑道:“郡主本该在荒郊野岭就把我杀掉。何必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真的跟姜珩羽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何易晞强忍谢鹭的不识好歹,吞口唾沫咽下怒火。“你不吃,我也不逼你。我有个无关战事的问题,想请教。”
“郡主请讲。”
“你假装公主,为何能演得那么像?”
谢鹭双眸微睁,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问题。她思忖片刻,回答何易晞:“我没有刻意去装。守在殿下身边很多年了。平常观察与熟悉大概深入骨髓,需要扮作她的时候自然能代入她吧。但我终究不是王族,时间久了也必然会被识破。”
“观察与熟悉,还有代入……我好像明白了。”何易晞点头,又暗自替谢鹭难过。果然是贴身戍卫多年,能这么深入观察与熟悉必是有仰慕和信赖的心情。如今被主君舍弃,也是可怜。
你不是王族,没有王族的冷血。
“郡主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你急着死啊?”
谢鹭看了眼何易晞手中佩剑,向她微躬致意:“有劳郡主亲自动手。”
唉……何易晞暗叹,抽剑出鞘:“为了避免你家公主还要来救你的麻烦,杀了你也是……理所当然。”与其让临死之人得知真相伤心,不如让她恨自己这样的敌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能不能把我的尸首送回始山军?”谢鹭说完就觉得为难何易晞,于是立即放弃:“如果不妥,就一把火烧了,随风扬了吧。”
“好。你死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谢鹭感激地看了看何易晞,双手合十顶在额头,向天仰拜。
何易晞猜得这是始山人死前仪式,胸中沉闷,有心想谢鹭说点什么,好让自己下得去手。
“你家公主骂我是妖女。你也骂骂呗。我们东莱可不像你们始山人,特别是我,从不信神鬼之说。所以随便你怎么骂。”
谢鹭收回手势,轻蹙眉头:“骂什么?”
“就骂骂我是个怎样的人呗。我打了你,还要杀你,你难道心里没一点怨恨?”
话既然到此,谢鹭仔细端详何易晞,然后笑道:“真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嗯?!”
始山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何易晞如此强烈怀疑,都不知道怎样接话:“你这个人……不是要你骂我吗!你就算如实夸我我也要……杀了你的!”
“我们始山人死前不能欺瞒鬼神,否则到阴司要被割舌。”谢鹭在唇前以手化刀,作了个挥斩。“郡主既然问,我只有实话实说。”
“好吧!”何易晞咬牙狠心,挺剑压上谢鹭颈上血脉。“我动手了!”
“郡主这是第三次把剑搁我脖子上了。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话音即落,谢鹭闭目等死。
何易晞也忍不住闭上眼睛,从来执剑稳如钟的手,却不知为何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