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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是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期年之后,他收到了宰府递来的庚帖,门楣高他许多,慕他之才,欲求此段姻缘,共结连理。宰府的庚帖,却未必推拒的了,应了这事,他那日心情有些憋闷,漫无目的的晃了一圈,便来凤栖楼喝酒,酒过三巡,有些醉了,便道出那心中的不满,仍然是意气风发的书生,义愤填膺的诉说倚官仗势,他对说自己是有万般无奈。

      他说,“如果此生不能同自己心爱之人相守,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总是会有这么一天,这个男人终会娶妻,男人原本便是三妻四妾,终归是要成家立业,也没什么。

      她用袖口遮住那深深的伤痕,拿酒的手臂有些不稳,酒让她有些昏沉,她其实从未同他要求过多少。

      听到此处,见他醉的恍惚,那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她问:“那么,你会娶我吗?”

      做个妾也好啊。

      他拿着酒,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他无耐的摇摇头,“你不是她,我又怎会娶你?”

      他这话,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回答那个她。

      他或许早就知道了她是谁吧,只是他们都愿意保持缄默。

      她酒杯执的生硬,靠在他身上。

      他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说,“秋娘,你一向很懂事,今日也有些醉了。”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自知不能奢求那些荒唐之事,她等待他之时,又能如何。她已舞衫歌扇,倡条冶叶,纵使这千万人为之倾倒,却也不能是他的妻。

      谁会娶一个妓做妻呢?

      那宰府之女会是他的良配,也好也好。

      阮祯那日并没有留下来,她送阮祯到门口,阮祯转身,开口说:“就到这里吧。”

      她应了应,从那之后,阮祯也没有再来。

      鸨妈嘲讽说:“伎终究是伎,那宰府之女何等身份,又怎会容得下你?”

      她自是知道。

      罢了,罢了吧。

      ......

      郡守大喜,街坊自是都知晓,这事便成了各位饭后杂谈。

      隐约间,便能听到有人说:“郡守有心求娶宰府的女儿,听闻宰府之女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也倾慕郡守已久,这算是一桩良缘。”

      “说起这美人,要数咱们凤栖楼的浣秋姑娘,可是这渭水一等一的美人,多少王公贵族为之倾倒,宰府之女不及她十之一也。不过她性子高傲,清冷的很。据说同郡守还有一段风雅韵事。”

      “容颜易老,再美不过是个青楼小伎罢了,又怎么同那高门贵女相比。位高权重,家财万贯,若我是郡守,自当选那后者。听闻郡守应了这亲事,如今又将升迁,日后必定大富大贵。”

      “也是,自然是那仕途更重要。”

      她在楼上抚琴,听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没发觉前面有何不对。

      其实也应如此,本就如此。

      忽然便有人提了一嘴,“得亏那县令之女死的早,不然这桩亲事还不一定成的了。”

      “哦,此话怎讲?”那人显然颇有兴致听着一桩旧事。

      “那已经是好些年之前的事情了,传闻郡守还是个穷书生之时,便娶了位县令的女儿为妻,县令为他觅得官职门道,此时方才真正入了仕途,之后一帆风顺,只可惜那县令之女身子骨孱弱,早早便病逝了。”

      她手中的琴有些拿不稳。

      原来那时他没有等她,早早便娶了妻。

      那些人继续在楼下说着,“说来也可笑,那县令成就了他,而今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前阵子,因惹怒了上面的长官,被处死了。”

      “郡守并非念旧之人,想必同那县令的联系早早断了。”

      那些人再未说什么,吃起了茶来。

      她想起了前些时日楼中姐妹们在闲暇之余问他:“既然阮公子如此喜欢我们浣秋姐姐,那为何不为她赎身?”

      他当时没有答话,面色有些不悦。

      他其实从未想过要为她赎身,更遑论娶她。

      她其实没有等到他,他也早就忘了她。

      他对她甜言蜜语,浓情蜜意,仿佛是真的爱着她。

      他其实从来都看不上她这身份,自始至终,权当她是一个伎罢了。

      那窄巷的很深处,有街边的戏文中唱着:“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那声音很远,很远,却依然有人听得清。

      ......

      上元佳节,城中点了许多夜灯,又有歌舞美酒,明间杂耍,欢愉庆祝,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凤栖楼生意很好,也是忙的不可开交,鸨妈一早便要求姑娘们准备了精心特制的节目。

      往年她都会准备一些琴曲,鸨妈知道她慧智兰心,自是不用担心。

      而今夜她在屋中,应了鸨妈后,却没有同往常一样行事,换了小厮的衣衫,趁着人多眼杂,竟偷偷溜了出去。

      街上皆是结伴相游的男女,一片喧声,好不热闹。

      她本想去他府上,却迷了路,被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路带到了河边。

      郡守在河边设宴,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她沿着河岸,想那人群最多的喧嚣处行去,她看到,他携着他的新妻,放天灯祈愿,两人亲密无间。

      她一直看了很久,直到人群将他们推散。

      她快速的向人群中一路跑去,趁着他还没有找到他的新妇,在左右张望着寻人,她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小厮的粗布衫显得她太过瘦弱,仿佛一吹便倒。

      阮祯被突如其来的拉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看向那人。

      她将衣袖拽的紧紧,低着头,不愿看他,问道:“那时,你在姜家同我爹爹承诺,他日功成名就,定要十里红妆,来娶我,原来是骗我的。你也从来没有等我对不对?”

      那并不是身着粗布衫的小厮的声音,也不是他那新妇的声音。那言语间,其实已经有些失常,他听得出,认得出。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是一片湿意,衣衫也被打湿了。

      她不抬头,就像是拼命在抗拒着什么。

      她同他提到了姜家,姜家又如何,他知道该如何对付她,他一贯摸得清她的脾气,性子也冷清,知道这时该如何应对她。

      他只是伸手推开她,说道:“姑娘,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他说的,好像他们真的不认识一般,只是不想认识罢了。

      他还是那样彬彬有礼,儒雅大方的样子,看着有些无辜,他其实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堵着,压的沉重,找不到突破口。

      她重重的垂下手,“你其实早便知道我是谁了吧。”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为她的泪动容一分。

      仿佛真的是在耐心看着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有人从身后过来,传来声音轻柔的女声,“官人,你在这里吗?”

      那夜,万千天灯,人们祭祀天神。

      ......

      因她从凤栖楼逃了出去,被鸨妈寻到,又赐了一顿重罚。

      她受着伤,疼痛才让她明白过来。

      之前种种皆为虚妄。

      当年,姜家出事的时候,他在那芙蓉帐内度春宵,她沦落风尘,他平步青云,她满怀期憬,他只当她是个伎罢了,他说的最痛的话,便是说他心疼她,最后还是腻了她,教她不要再缠着他。

      这么多年,原来她并没有等到他。

      有的东西,失去一次,便算了,阮祯带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带给她希望,最后让她绝望。

      有没有过爱,或许有吧,只是那爱,早在十多年前的姜家里,便消失了。

      他那一言一句“定不负你”,尽量不想要去伤害她,好像将她放在心中疼着,最后还是负了她,甚至毁了她,一干二净。

      .......

      故事听到这里,便结束了。我立在一端,久久说不出话来,无言的看着她。

      “我的故事说完了。”她已经端坐在床上,肃穆庄严,像是在迎接一场浩大的仪式:“你可以动手了。”

      我置若罔闻,只是忍不住问她:“真的要这样做吗,你没有想过其他的生活吗?”

      这话,我劝慰着问出,自己却也不怎么信。

      像我,一直停留在这桎梏中,做一个杀手,命运其实早就书写好了。

      “你听到的只是个故事罢了。”她摇摇头,笑笑:“我这多半生,天大地大,却无处为家。浮浮沉沉过了这么久,总该为自己做一次选择。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最后,让我走的好看些吧,我想,你懂了。”

      这是她最后,作为雇主,开出的条件。她在禁阁找上我,也是这么个原因,她知道杀手刀快利落,她选了这么个有尊严的死法,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死因,除此而外,过了今天,没有人会知道她,知道她曾经存在过,知道她等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最后却是一片虚妄。

      她慢慢闭上眼,不再说话。

      她这一生都寻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活着,对她来说便是种痛苦。不能为自己而生,却是可以为自己而死,这么一生,从爹娘的希冀中来,在结束时也想端庄规整的离开,纵使这之中的过程千疮百孔。

      她好寂寞,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话,说出她的悲伤,将悲伤留在尘世,这样便算是真正的解脱了。

      我封了她的穴道麻痹了她,然后掏出一银根插入了她的脑后,几乎没有血迹。我的动作极快,不想让她太过痛苦,针扎进去的那一瞬,她还是痛苦的挣扎了一下,那针已经全数没入她的脑中。她的嘴蠕动了一阵,最后却是笑着的,顷刻,便没了气息。

      “谢谢你,今天能来杀我。”这是她最后想要告诉我的。

      这是她的选择。

      这是我第一次用银针杀人。

      ......

      我走的时候,浣秋已经安详的睡下,我拿起她桌边放置的酒,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在地上。

      听说人死的时候,前尘往事会走马观花般出现在你的眼中。

      她看到八岁时,他领着她上街,那时她只是他眼中的孩童,恰逢上巳节,他说,“姜泠小小姐,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热闹。”

      当年她怕生,却很羡慕那热闹,如今,再看,那再喧嚣的街坊,于她而言,也是零丁孤寂。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氓

      她一生,在等一个人,却没有等的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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