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与风筝》写点狂想

33、第 33 章

　　“姐，咱们走吧。”施宇催道，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常笙笑了笑，柔声道：
　　“好。”
　　宝宝照片并没有拍多少，很快便选好了。施宇刚想起身，常笙突然问道：
　　“大宇想不想看铭铭小时候的照片？”
　　一听这话，施宇的屁股牢牢的粘回椅子。
　　这简直对他太有诱惑力了，而且他非常清楚的明白，如果常铭在场自己肯定看不成，所以这照片还真就只能偷偷看。
　　常笙见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从书桌里取出一本相册。
　　原本施宇以为这一整本都是，却看见常笙直接翻过去一大半，然后从相册里取出了一张7寸照片，递给施宇。
　　施宇一看便笑了，照片里的小孩浑身是泥，傻站在田埂里，倔强的抿着嘴，低着小脑袋不肯看镜头。
　　“这是玩游戏玩数了吗？还是不小心摔田里了？”施宇笑问道。
　　常笙也笑了笑，说：
　　“是我推他下去的。”
　　施宇的笑容瞬间褪去，直觉告诉他常笙接下来的话便是常铭不愿提起的往事，追问道：
　　“为什么？”
　　常笙拿回照片，轻轻的抚摸照片上的小人，眼里全是愧疚：
　　“因为我恨他抢走了我的爸妈，恨他占了我的位置，恨他夺走了我的未来。”
　　一席话，让施宇讶异不已，他感觉常笙在说另一个歹毒的陌生人，而不是眼前这个亲切的姐姐。
　　却见常笙话锋一转，所有的怨恨都变成了庆幸与感激。
　　“可后来我才意识到，他哪里是抢劫犯，根本就是那个家最大的受害者。出生后的他，根本就是救了我，独自一人活在那个地狱里啊。”
　　常笙摸着常铭的书包带，眼里满是心疼：
　　“你知道铭铭为什么这么珍惜这个书包吗？”
　　施宇沉着脸，摇了摇头。
　　常笙微微一笑，竟有些骄傲道：
　　“他不是在乎这个书包，而是在乎肩带上我给他绣的这只小鸟。”
　　施宇看着肩带上，那白色的看不出形状的线团，嘴角不自觉上扬。可常笙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里五味陈杂。
　　“他以前总是拎个环保袋上学，后来初中毕业，他们学校给毕业生一人发了一个毕业礼物，就是这个书包。学校的东西，质量你知道的，才背了不到一学期，他就又拎回了环保袋。我那时候问他，家里那么多书包为什么不背，他总是沉默。就算我给他换上新的，过两天回去看，他又拎回环保袋。”
　　想到小常铭那股子执拗，施宇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没办法，我就把他那旧书包找出来，把断了的肩带给他缝上。黑包白线我嫌太难看，就要给拆掉。他突然对我说：‘缝一只小鸟吧’。我那会儿笨手笨脚的，缝出来哪像小鸟，可他却看着它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可我看见了却只想哭”
　　常笙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背新书包，也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小鸟，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常笙的自责重重的击打在施宇的心上。
　　他曾因常铭努力挣钱，生病不却愿医治，把日子过得拮据单一，而怀疑他是孤儿。
　　后来得知他父母健在，甚至家境殷实，就更无法理解其中缘由。
　　而今天，施宇心中的疑团终于得到了解答，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愉快。

　　此时，被姐夫打发回来的常铭，正站在门口，一脸冰霜。
　　再痛苦的诉说，让人感同身受，潸然泪下一把后，都会有结束的时刻。
　　而对常铭来说，那些年的每时每刻，都是他一分一秒熬过来的。仿佛永远都得暗无天日的活着，至于解脱，遥遥无期。
　　事实上，他也曾幸福，曾以为家庭是温馨的，成长是快乐的。
　　毕竟，一出生他便是家里的宝贝，爹疼娘爱爷爷奶奶宠。懂事之前他也是个乖巧的娃娃，长得漂亮又聪明，七个月走路八个月开口说话，让叫什么就叫什么，带出去格外讨人爱。
　　大人们都夸他勇敢不怕疼，因为无论怎么摔倒都不会哭。
　　可大人们如果看仔细些，便能发现他不是不想哭，不是不怕疼，甚至恐惧将他的疼痛放大百倍。
　　但那又怎样，他那时早已知晓，喊疼亦无人来哄，只有忍耐，才是最快的修复方式。
　　所幸，这项本事，在他学会走路之前就已训练成功。
　　人类来到这世界拥有的第一笔财富便是哭泣。
　　喜极而泣时，泪水让快乐翻倍；
　　痛哭流涕时，泪水让悲伤减半。
　　会哭就意味着还活着，光有血还不行，得会流泪才是真正的人。
　　可就有这样一位母亲，从小便不让孩子哭泣。因为她的丈夫听见孩子哭时，会嫌弃她带不好孩子。
　　不懂言语时，常铭一哭，孙晓芸就会用毛巾塞住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来。后来听得懂人话了，孙晓芸便双法并用，边堵边教训，连吼带骂。邻居家听着，好不热闹。
　　直到常铭停止哭泣时，孙晓芸又会抱他，亲他，向他道歉，承诺下次不再这样。
　　可下次之后，永远还有下下次。
　　常铭害怕了，也学乖了，哪怕指甲陷进肉里，他也不再哭泣。
　　但他本能的想要逃跑，想要求救。
　　所以，无论跌倒多少次，他都要学会走路；
　　无论咬破多少次舌头，他都得学会说话。
　　人人都说他是天才，可这天才的背后是魔鬼一样的母亲。
　　神通广大，本领极强，让他无处可逃，更无人敢救他。
　　所以，三岁后的常铭，又学会了一件新本事，那就是察言观色。
　　他发现父亲回家对着母亲总是板着脸，看见他时却笑的很开心。所以他天真的以为两人是一个阵营，每当父亲在家便缠着他，甚至想让他带自己去上班。
　　一定程度上，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他哄的常国盛开心了，孙晓芸也会格外温柔，表现的就像一个正常母亲。
　　但常国盛总是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家就像是他的歇脚处，休息够了便会离去。最开始，常铭会不开心，常国盛便会哄道：
　　“儿子听话，在家乖乖呆着，爸爸挣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最开始，常铭是相信的，就算常国盛每一次都只带着没处理完的文件。
　　后来，他知道这是大人的谎言，渐渐的，也就不在乎了。
　　他每天还是会盼着常国盛回家，因为如果哪天，常国盛不回来歇歇脚，孙晓芸就会没来由的打他一顿，一边打还一边骂：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生？那四年你去哪了？你要是早点当他儿子，他就不会去找那个狐狸精了！”
　　一次两次，常铭听不懂母亲的怨气。
　　两次三次，他开始有点明白，父亲不喜欢母亲的也许是因为自己。
　　四次五次，
　　六次七次，
　　八次九次......
　　常铭懂了，原来在孙晓芸没能给常国盛生儿子的那四年里，他在外面找了个人。嘴上说是给常家传宗接代，实际就是金屋藏娇。
　　而这一藏，便一发不可收拾。
　　金屋未换，里头的金丝雀却不知换了多少只。
　　孙晓芸不愿相信丈夫的背叛，不愿接受自己被厌倦的现实，便将所有的错都归因与那颗迟到了四年的精子，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这颗唯一成功的“受精卵”身上。
　　孙晓芸打常铭，常国盛听说了，便打孙晓芸。孙晓芸等常国盛走了，又继续打常铭。打完之后关在房间里，直到常国盛第二天回来再将他放出来。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暴力。
　　在这个过程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当居首功。
　　一年又一年，常铭就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渐渐长大。
　　十六岁那天，常国盛提出要和孙晓芸离婚，他对常铭说的那番话，便成了常国盛多年来，唯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说：
　　“儿子，在你长大之前，爸爸有责任为你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你像普通孩子一样健康成长。但今天你十六岁了，以后就需要独自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接受你想逃避的，战胜你所畏惧的。而这第一场练习，便是接受爸爸妈妈的离婚事实。但别担心，就算离了婚，你永远是爸爸唯一的儿子，爸爸的钱也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看，这份礼物多贵重，唯一的继承权。
　　几十年之后他将一夜暴富，化身千万富翁，引百万人妒忌。
　　可这些是他想要的吗？是他在乎的吗？
　　他的父母从来不会想这些问题，在他们看来，父母把一切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没什么不满意的。
　　十六岁的常铭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不是为了这三千万的继承权。
　　而是他想着，如果常国盛和孙晓芸离了婚，他的脖子上的枷锁至少可以减轻一点。也许他们会觉得有愧于他，而偶尔能还他点自有。
　　更说不定，孙晓芸会找到一个爱她的好男人，如此，她的人生可以不再只有怨恨，也可以有温暖有爱情。
　　还有还有，再也不用看两人打架，更不会再挨打挨骂。
　　这些，不说梦寐以求，但也算得上是他想要的礼物。
　　可最终，常铭的愿望没能实现。
　　不知听了谁的劝导，夫妻两得知父母离婚将不利儿子娶妻。常国盛一听可能会影响常家的香火传递，连提都不敢再提。孙晓芸更是喜笑颜开，当天回家便做了八菜一汤。还换上了新装，挽起了长发，风姿绰约，一如当年站在讲台般自信美丽。
　　可当天，常铭和她一起，等到热汤飘冷油，等到新服成旧衣。从夜幕降临等到月上柳梢，从夜深人静等到了楼道细簌，餐桌上第三副碗筷依旧没有主人。
　　最终，孙晓芸对着饭菜，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都吃了吧。”
　　然后开始悄无声息的落泪，常铭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开始往嘴里塞。直到空空如也的胃被填满，桌上的饭菜也只解决了一半。
　　孙晓芸见他停下，突然拿起面前的碗便砸向常铭，歇斯底里的吼道：
　　“我说了让你都吃完，没听见吗？”
　　“我辞了工作，辛辛苦苦在家伺候你，就这么报答我吗？啊？”
　　“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生你干什么？”
　　“我欠你们什么吗？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到了开始反问自己的时候，常铭知道，下一步就该是自责。
　　果然，她很快手忙脚乱的抹掉自己的眼泪，捡走常铭碗里的碎片，将没吃完的菜全部挪到常铭面前，语无伦次的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儿子，妈不这样了，你别害怕。赶紧吃，你多吃点，吃饱了还要上学，快吃，吃这个，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快吃啊......”
　　常铭早就不会吓到，更不会哭泣。只是端着碗筷，继续吃。他知道，只要自己吃完了，孙晓芸就会停止这一轮的吵闹。
　　那是常铭第一次胃疼，从此便成了家常便饭。
　　在看到诊断书那天，常铭想了很多。
　　他想，如果常国盛每次回家记得给他带些吃的，是不是被关在房间里的时后，可以拿出点来垫垫？
　　他想，如果孙晓芸可以不在他吃饭的时候哭闹，是不是饱了以后就能放下碗筷？
　　他想，如果他把从小拾破烂攒的钱都用来买些王医生送他的那种小蛋糕，是不是上午课就不会那么饿？
　　他想，明明一个小蛋糕就能解决的问题，明明少吃一口饭便可避免的疾病，为什么他没做到？
　　说到底也都是他咎由自取，所以常铭谁也不怪，哪怕明天就得去死。
　　只不过，在死之前，他希望把账都还了，自由自在的离开。
　　经济独立只是他逃离那个家的第一步，只有当他还清所有的养育花费，才能算彻底的了断。
　　到时候，他就因为喜欢而吃蛋糕，而不是为了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