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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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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断不二的电话,握着手机的右手垂落下来,手肘顺势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忍足保持着原本倚坐在露台上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早在高一时就突破了一八零,如今已逼近一八五的身高,伸直的长腿理所当然的令人印象深刻。
外科医生世家优良基因的遗传,双手的手指尤其的稳定而修长。
现在,左手伸在身侧,随意的支撑着略微后仰的上身;右手拇指和无名指微弯,中指稍稍的回护进来,几乎是全不着力的锢着那只手机。
——是那种昭告天下他可以不用费任何力气就掌握住全世界的姿态。
冰帝天才的姿态。
但是,却蹙着眉。
雕像一样凝固着的优雅的侧脸轮廓,看得到蹙着的眉。
蹙眉沉思的侧影。
此刻的模样,如果让十三四岁时的自己看到,指不定会好好的自我陶醉一番。
不必指间的香烟,也不必高脚杯里的红酒,被渐沉的暮色所勾勒出来的,已经是高中生制服无法掩盖的,完全属于成熟男性的魅力。
是所有十三四岁的小男生都会嫉妒的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是所有从十三岁到六十三岁的男性都会嫉妒的,属于成熟的年轻男人的魅力。
……可惜,此刻的忍足侑士却没了自我欣赏的心思。
长大成熟,或者年华老去,往往不过都是弹指须臾间事。
只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便只是……瞬间之事。
而他忍足侑士的懵懂年少就结束于一通电话的起与终之间。
在那天晚上十点的时候,拨出的那个电话。
时间,经过天才头脑的严密计算。
即使还有公务要谈,还有晚餐时间,到了这个时候,到了迹部景吾通常即将就寝的时候,事情,也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了起来。
“迹部?”忍足的声音难得的带了点不甚确定的小心翼翼。
有什么办法呢?这次迹部景吾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老爷子。
迹部老爷子。
那个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迹部老爷子。
日本的政商两界都知道,只要是迹部老爷子作了决定的事,即使是日本地震美国总统遇刺外星人入侵也不会改变。
也没有什么能影响迹部老爷子的想法。
“我就是规则”这种话不是迹部景吾的凭空发明。
在迹部老爷子那里,所有的人情事理以至于因果逻辑都通通无用。
即使是牛顿定律碰上迹部老爷子也得认命失效——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说法并不算夸张。
不管是用理智还是用感情,要说服迹部老爷子改变主意,基本没有方法。
但是,忍足还是对事情的结果抱了希望。
“我要找老爷子谈谈。”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笃定,眼神毫不动摇。
较之国三时约略内敛了一些的飞扬嚣张如今都沉到瞳眸了深处,凝聚成某种能够触动人心的东西——那是,与表面的虚张声势完全不同性质的,属于心灵的真正的强大与坚韧。
连忍足也不能不去相信,他轻笑着回应:“景吾这么有信心,我也不用给你打气了。”
那人微微仰了仰下巴,哼了一声道,“那是当然!”
于是某人笑得眉眼舒展,对结局也开始满怀希望起来。
“忍足。”电话那边回了话过来,简单的两个字,语调波平如镜。
忍足却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去,问话脱口而出:“事情怎么样了?”等说出来,才发现那字音竟有些发颤。
“……”没有回答。
现在的迹部景吾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事实上,若非手机屏幕上坚持不懈的闪烁着的是“忍足侑士”几个字,他根本就不会去接它起来。
他半睁着眼睛,在暗夜十点未开灯的房间,视线无法延展……就像是无论怎样挣扎也突破不开的,一场永恒的囚禁。
他紧紧的闭着嘴,双唇抿成失去表情的直线。
也许明天他就能够恢复正常了,但今天晚上不行。今天晚上,他实在已经不想再开口说任何话。
这一个晚上,他已经说了太多话。
把天上地下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的话都说尽了。
甚至几乎就像是把他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却还是……徒劳。
忍足在这漫长的沉默里明了了事情的结局。
他也跟着沉默了。
“景吾……”沉默了很久,他才又重新开口,开口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明亮柔和,他说,“你听……”
手机那头传来很轻快的《四小天鹅》的乐曲。
迹部闭上了眼睛。
那蓝色的美丽的天鹅湖……
单纯的击打乐声。既没有管乐和弦乐之别,更没有双簧管和单簧管之分,至于二重奏的平衡以及大管顿音和声的饱满则更是无从谈起。
只是,给出了最基本的旋律而已。
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那种古老的手摇八音盒。
迹部景吾闭着眼睛,很专心的从手机里听着一支由八音盒演出的《四小天鹅舞曲》。
它们是那么欢乐,它们在为纯洁的爱情起舞庆贺……
整只曲子播完开始重放的时候,忍足才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耳边,开口的声音仍然明亮而柔和:“听到了吗?”
仍然不想开口说话的迹部拿着手机浅浅的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根本没有可能看到他的动作。
“景吾,”声音柔和着,明亮着,并且透着暖意,“我们和青学立海他们来一次合训好不好?”娓娓道来,“我来安排。就到轻井泽最山顶的那栋别墅。”
仍旧浅浅的点了点头。
忍足却仿佛通过手机见了他的点头似的,道:“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景吾现在去洗了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觉。”那明亮柔和的声音居然骄傲了起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让迹部景吾失眠的,对吧?”
手机的那一边,那抿成直线的唇角终于牵出了一个轻浅的弧度。
而那个“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让迹部景吾失眠”的论断,从那一天开始,伴随了迹部景吾的一生,即使后来迹部家的股票因为突然出现的危机在纽约纳斯达克跌停的时候也仍旧生效。
(而唯一失效的那一次,是因为忍足侑士被列进了空难名单。)
“那么,我挂电话了?”
“侑士……”这是迹部在电话里第二次开口,只多说了两个字,“谢谢!”
“恩!晚安。”
挂断电话的忍足抬起头,很愕然的盯着那个放八音盒的柜子旁边的穿衣镜。
镜子里的那个人,身形很高,刘海因为这个月没去修剪而微微垂过了眼睑,右手里的电话还保持着刚通话完毕举在半空的样子——那个,确乎应该就是忍足侑士自己。
但是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脸上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那些……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