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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寒冷的永冬镇里,住着一个烧柴婆婆。
      说是叫“婆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而已。但这“有点上了年纪”到底是指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还是七十岁,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至于烧柴婆婆叫什么名字,那就更没人知道了。知道了又做什么用呢?反正大家都叫她烧柴婆婆。

      在永冬镇里,人人都得有工作,尤其是像烧柴婆婆这样的人。当然,她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就是给永冬浴堂烧洗澡水。
      泡澡的池子在一楼,烧柴的锅炉房就建在它的正下方地下室里。工作时,烧柴婆婆必须要时刻不停地把柴投入到炉子里,一旦停止,不出多久就会听见头顶上飘来顾客们高声的骂骂咧咧:
      “老板!水怎么不热了!”

      说到这儿,可能就有点奇怪,这么耗体力的工作,为什么不让更有体力的男性来做呢?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因为没有人想做这份工作啦。

      成天呆在热气熏腾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透气的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排风扇窗,耳边只有锅炉烧水时隆隆的噪音,还要佝偻着腰往炉子里扔柴,默默忍受顾客和管事的责骂。这种苦活是人做的吗?
      也只有烧柴婆婆能做了吧,还一做就做了那么久,久到人们差不多都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是烧柴婆婆。

      长期呆在昏暗的地下室里,烧柴婆婆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了;耳朵里总是充斥着烧水的噪音,烧柴婆婆的耳朵也听不太见了;一刻不停地弯着腰往炉子里扔柴,烧柴婆婆的腰也渐渐直不起来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老年人的样子了——这大概也是大家叫她“烧柴婆婆”而不叫她“烧柴西施”的原因吧。

      没人知道烧柴婆婆为什么一直做着这份工作。管事们偶尔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这份烫手山芋般的工作还有人干。当然,如果烧柴婆婆不想干的话,也还是有人干的。毕竟烫手山芋还是山芋,总是能吃的。但是现在他们很忙,没有功夫把心思放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

      烧柴婆婆的街坊邻居们为了解闷儿闲聊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谈到她为什么不放弃这份工作:
      “还能为什么,除了钱还有什么呢。”大家都说。
      “可是好像也没几个钱啊?”有人提出异议。
      “永冬浴堂近年来不是很火吗?本来镇里只有它一家浴堂的,最近不是又多了那么多家跟风的?”
      “浴堂有再多的钱,也和一个烧柴的没什么关系吧。”
      “那谁知道还能因为什么呢?”人们耸了耸肩,话题自然地转到别的地方了。

      只有住得最近的樵夫爷爷什么也没说过。但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他可是最关心烧柴婆婆的那一个。

      永冬镇是很冷的。人们为了在冰天雪地中取暖活下去,烧柴是唯一的选择。
      烧柴婆婆自己没有时间去砍柴,更没有什么丈夫儿子可以帮她砍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去买柴,所以樵夫爷爷每次上山砍完柴,都会留一些放到烧柴婆婆家里,有时还会邀请烧柴婆婆去他家拿走一些。
      不仅如此,每天无论多么晚,他都一定会去接烧柴婆婆下班,准是觉得烧柴婆婆一个独身女性,夜里回家不安全。虽然大家都认为没有哪个正常男性会去袭击她。
      邻居们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们的这些事了。只要看到樵夫爷爷和烧柴婆婆站在一块儿,大家都捂着嘴互相眉来眼去,闲言碎语更是少不了。有人觉得居然连烧柴婆婆这样的人也有人要,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至于烧柴婆婆呢?她可是出了名的从不理会别人的话。烧柴婆婆的日子很单纯,也很平静。她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因为不停地重复这种重体力活,她的力气也渐渐变大了,工作也渐渐不那么辛苦了。
      事情似乎慢慢向好的方向开始发展。

      有一天,除了烧柴婆婆从来没人来过的地下室锅炉房里,突然来了一个人。他一进来,就被烟气熏得直咳嗽,就连那副看上去自命不凡的眼镜也变得雾蒙蒙的了。
      烧柴婆婆没注意到他。地下室里烟雾缭绕的,她的眼睛耳朵又不好。
      “咳咳……老婆婆,您是这里负责烧柴的吗?”那人咳嗽着问道。
      烧柴婆婆没听见,只是一刻不停地把柴投入到炉子里。
      “老婆婆!”那人提高了嗓音。
      烧柴婆婆终于注意到了他,努力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很快又不感兴趣地回过了头,继续忙她的工作。

      那人被烧柴婆婆皱缩的面容吓了一跳,但还是慢慢走上前来:“老婆婆,您是这里烧柴的吗?”
      烧柴婆婆根本懒得回答他。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尴尬地用手搓了搓腿。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烧柴婆婆似乎并不想理会他的样子,只能窘迫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本子。
      “那个,请问您一天要大概要烧多少柴呢?”

      烧柴婆婆的动作停下了,第一次正眼瞧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
      “问这个做什么?”她的嗓子好像很久没用过的机器,像缺了油似的嘶哑得吓人。

      “……我是上面派来的调查员。比起其他家的浴堂,我们一直以来的费用支出有些太高了,其中也包括柴火费。我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那人边擦眼镜边解释道。

      烧柴婆婆沉默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正在脑子里费力地理解着这件事,又好像是在拼命计算她到底一天烧了多少柴。毕竟以前连跟她说话的人都少,更别说问她这种问题了。
      “……不知道。”她慢吞吞地说,“我只是个烧柴的,不懂这些。你去问问管事的吧。”

      话虽如此,不过烧柴婆婆心里清楚,估计那人从管事的嘴里没挖出什么有用的。毕竟如果能从管事的嘴里问出什么,又怎么会特地跑到锅炉房这种地方来找她呢?
      那人看着烧柴婆婆死鱼眼睛似的的浑浊眼珠,失望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掉头往回走。这憋闷的锅炉房,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老板!怎么水又不热了!”
      顾客隐隐的恼怒声音从上方传来,烧柴婆婆被这声音猛然惊醒,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往炉里扔柴。

      原本走了的那人又折返回来,阴魂不散似的蹲在地上,检查着柴堆。
      “老婆婆,您是一直这样工作的吗?”
      “……”
      “一直这样不停地烧柴,只要稍微一停水就会变凉?”
      “……”烧柴婆婆不说话。

      好在那人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这绝对不可能!”他一本正经地大声说,好像在跟什么人宣告似的,就连沾了水雾而显得有些滑稽的眼镜也挡不住他严肃的眼神:“这些柴是棕黄色的,明显只是普通的木柴而已!而我们浴堂一直采买的都是黑色的高档柴,不可能一根只能烧这么一小会儿。”

      烧柴婆婆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佝偻着腰往炉子里扔柴。

      那人看了看像虾一样弓着腰的烧柴婆婆,怜悯地抿了抿嘴。
      “放心吧,老婆婆,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他慷慨激昂地说,“等我调查完是谁在中饱私囊,用劣柴替换了好柴,您的工作就一定不会这么累了!”
      他仰着脖子,像只得了胜的猎狗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累的工作,轻松的工作,又有什么区别呢?”等那人走了,烧柴婆婆才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无论什么样的工作,能让我活着就是好工作。”
      ……这不是当然的吗?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
      ……

      没过多久,管事的就进了城里的监狱。据说他贪污了一大笔钱,被告得很惨。也有传言是说永冬浴堂的高层要换人,这个管事只是个牺牲品什么什么的。
      至于那个叫烧柴婆婆“等他好消息”的人,因为查这件事立了功,升职离开了这里。反正烧柴婆婆再没见到他。
      “幸运的蠢货。”烧柴婆婆嘀咕道,不知道是在说谁。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结果,但烧柴婆婆还是感到了一丝好笑。
      又不是像她一样眼睛不好,但不知为何,大家总是对清楚看到的事情视而不见。不过烧柴婆婆反正一点也不在意,反而乐得于此。

      新的管事走马上任了,烧柴婆婆的工作也没有那么累了——
      ——虽然是暂时的。
      等风头过了,她又回到了需要一刻不停烧柴的日子,不过她也没什么怨言,左右不过是回到了平日罢了。
      ……
      ……

      日子平静地一天一天过去,永冬镇迎来了寒冬的季节。这个冬天比平时冷得多得多,是永冬镇有史以来最冷的,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家家都在囤积过冬的柴火,山都快被砍秃了。柴很快成了稀缺品断了货,怎么买也买不到了。
      这种天气里,根本没人会出门,大家都恨不得窝在有炉火的房屋里裹着棉被不动弹,当然也没人会去永冬浴堂了。烧柴婆婆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放了假。

      烧柴婆婆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锅炉房,被洁白的太阳光刺得晃了下眼睛。她眯着眼四处张望,果然看到了背着背篓正等着她的樵夫爷爷。
      他见她这么早就出来,就问:“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没有了?”
      烧柴婆婆点了点头。
      樵夫爷爷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就走吧。”
      ……
      ……

      天变得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天天烧柴,恨不得把全年份的柴都一次性烧光。
      但烧柴婆婆不关心这些。她是全镇最不担心柴火消耗的人了。就连樵夫爷爷也比不过她,因为他把烧柴婆婆作为酬劳分给他的柴都卖了个好价钱,只留下了自己砍的那些棕黄色的普通木柴,因为它们不怎么值钱。
      烧柴婆婆也不懂为什么樵夫爷爷要攒那么多钱,大概他是个守财奴吧。

      炉火摇曳的房屋里,烧柴婆婆躺在摇椅上打着瞌睡,把双脚靠得离炉子更近了一点。
      “唔……有点冷了……”她斜了斜身,从黑色的柴堆里拿出一根柴,向炉里扔了进去。火一下子旺了起来,照得屋子里暖融融的。
      “高档柴就是高档柴。”她缩回了温暖的摇椅里,高兴地想。

      在一片严寒中,除了烧柴婆婆,永冬镇的居民们都艰难地熬着冬天。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本该是春天来临的日子,天气却变得更冷了。

      永冬镇真的变成了永冬。
      大家的柴火都快消耗完了。就算想去砍柴,附近山里的树木也早就被砍光了,而且这样的天气也不允许长出新的树木来供他们砍伐。至于买柴,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熬不住的人们想逃出永冬镇。但他们最多只能哆哆嗦嗦地走到镇的边缘,然后被冻死在路上,好像栩栩如生的冰雕,愚蠢又滑稽。

      烧柴婆婆的柴虽然很多,但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一点柴也没有的日子终于还是快要到来了。

      烧柴婆婆趁着自己还有一点柴的时候,尽量裹上所有能裹的衣服出了门。
      她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最近的樵夫爷爷家。

      大门早已被冻得松脆不堪,只轻轻一推就散了架。
      “这倒省了我的工夫。”烧柴婆婆心里说。
      屋里很冷,但好歹挡了些风,不像外面冻得连眼睛都不想露出来。烧柴婆婆把围巾向下拉了一些,眯着眼睛张望着。

      樵夫爷爷安详地躺在床铺里一动不动。烧柴婆婆眼睛不好,只能隐隐看到一个塌陷的苍白色轮廓。
      大概是被冻死了吧。她漫不经心地想。
      放在平时,烧柴婆婆可能会顺理成章地在心中哀悼几句,但现在她忙着找柴呢,自然没这个功夫了。

      她找遍了房屋,也没有找到黑色的柴火,估计不是被樵夫爷爷卖了就是被他烧光了。陈旧的壁炉旁倒是堆着几堆棕黄色的木柴,可惜烧柴婆婆对它们不感兴趣。劣质的柴火是无法对抗如此寒冷的严冬的。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心中暗骂了一句“守财奴”。

      “……要是黑色的柴火找不到,那就只能用白色的了。”过了一会儿,烧柴婆婆低声嘀咕道,“这可不能怪我,反正除了柴火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好在黑色的柴火虽然所剩无几,但白色的这镇上可还多得很。

      她正忙碌的时候,突然听见“叮咚”一声。她低下头,一对闪闪发光的金戒指从床铺上掉了下来。
      烧柴婆婆把它们捡了起来。
      “这么贵的金戒指,要是在以前,说不定能换到好几年份的柴火呢……”她把戒指随手又扔回了地上:“现在一点用都没了。谁让它们不能烧呢?”

      烧柴婆婆把白色的柴搬回了自己家。
      白色的柴不像普通的柴那样被劈成了一块一块,所以她又去了一趟樵夫爷爷家,拿来了砍柴用的斧头。
      柴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了,虽然比较难劈,但好在没有什么味道,也不会弄脏地板。烧柴婆婆还是比较满意的。

      “邦,邦……”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永冬镇中响起。

      劈好的新柴被扔进了炉火之中。浓浓的黑烟冒起,难以言喻的味道也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烧柴婆婆皱了皱眉,但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

      “要求那么多做什么。”她坐在摇椅上,把脚冲着炉子。耀眼的火光温柔地灼烧着她:“能活着不就好了?”
      ……
      ……

      如果你不小心误入了永冬镇,不想被冻死的话,就一定得去烧柴婆婆的屋子取暖。不过要注意,最近白色的柴也快用完了,她正烦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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