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与黑》寂寞广场

4、别

　　常瑞18岁的生日宴过后，也正式加入父亲的智囊团，他也被允许参与到政事的讨论中，而不是只坐在一边倾听讨论，一些杂事父亲也交给他去处理，尽管有些事情处理得并不完美，但至少中规中矩，也并不算太差，在得到父亲的赞同后，常瑞也只会礼貌地笑笑，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怎么在意那个“王位”，只不过他再没有其他兄弟，父亲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选择。

　　生日宴两天后，江梦离把录好的《月光曲》差人送去了常瑞那里，不过等仆人回来的时候，也带回来了一个客人，见到江梦离的妈妈后便说明来意——这个人参加过常瑞的生日宴，他是岛上最有名的音乐学院的钢琴导师，在生日宴上听到江梦离弹钢琴，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所以想破例让江梦离提前进入学校学习钢琴，当然也会同时进行每个孩子应该有的文化课课程。

　　江妈妈听到这个事情后很高兴，但毕竟还是要跟丈夫商量的，所以答应老师会跟孩子的父亲商量后尽快给他回复，送走老师后，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江梦离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江妈妈以为是女儿不愿意去。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钢琴么？能去专业的学校学习不高兴么？”母亲拉着江梦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是不高兴，如果去了，那就不能总回家了吧？”江梦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低低的。

　　“没有关系呀，我和爸爸可以去看你，再说也不是不能回家，在学校会有更多同龄的小伙伴跟你一起，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学校上课么？这回也是个机会呀。”

　　江梦离依旧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母亲以为这只是孩子突然接到要离开家的信息，对父母的眷恋罢了，毕竟江梦离也只是个15岁的孩子，从小都没离开过父母，忽然要离家的话，都会有些情绪吧。

　　但除了这些，江梦离想到更多的是就不能时常见到常瑞了，以后的常瑞会越来越忙吧，如果自己不在家的话，她可能就会失去常瑞这个“朋友”了，这是真正让江梦离觉得情绪低落的原因。

　　等晚上江谦回家后，妻子跟他说了白天音乐学院老师到访和跟她说的事情，江谦跟她的想法一样，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在他们房间门外听着他们交谈的江梦离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进屋，但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离开后走出了和父母居住的偏楼。

　　晚上，常瑞结束了一天的工作，9点多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出自己的书房，刚刚还有些不懂的问题，想着要去问问父亲，刚走出书房正好碰到照顾父亲的仆人，问了他知道父亲还在二楼他自己的书房，于是下楼去了在二楼尽头的父亲的书房，书房的门关着，他刚想敲门进去，便听见里面有父亲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常瑞仔细辨认了下，里面除了父亲只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自己的二叔。

　　常瑞本来想走的，但门里面隐约传出来的二叔的一句话让常瑞停下了脚步，他犹豫了下，还是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起来：

　　——……猎人族在这几百年来一直平衡着血族和人族的关系，如果不是他们，500年前，这些岛屿早就是血族的了。
　　这是二叔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父亲的声音。
　　——反正猎人族的人数也不多，干脆消灭了他们，趁机也可以灭了人族，让这些岛屿都归于血族。

　　听到二叔的话，门外的常瑞心里一惊，从小到现在的教育中，常瑞被灌输的都是如何做一个王来平衡岛上三族的关系，在平时，不管在私下还是公众场合，父亲也是这样教自己的，关于500年前那场战役，常瑞也是知道，正是因为那场战役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二叔的话无疑是想再次挑起500年前那次战役。

　　父亲的书房里短暂地沉默着，常瑞的心跳很快，他不知道父亲会是什么想法，不过还没等到父亲说话，常瑞的余光感觉对面正有人向自己走来，他的目光立刻向来者望去，看见的竟是从未单独出现在常府主楼的江梦离，江梦离似乎也认出了常瑞，刚想开口叫他，却看见他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自己不要讲话，然后见常瑞快速地向自己走来，没有犹豫地拉着自己向楼梯走去，走上三楼常瑞的房间里时，常瑞才大喘了一口气。

　　“怎么了么？”江梦离不解地看着略显紧张的常瑞，常瑞想起刚刚二叔的话还心有余悸，但他镇定了下，没表现出什么。

　　“没什么……就是听说父亲过几天可能要出巡的事情，可能也会带我去，有点紧张……”常瑞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唉？你怎么会自己来这里？你不是说你爸爸从来不让你自己来主楼这边。”常瑞让江梦离坐在床边，自己在零食篮里翻了翻，并没找到江梦离喜欢的零食。

　　“你不用找了，我不想吃东西，我只是……想来跟你说件事情，说完我就得回去，爸妈不知道我过来了。”江梦离低下头，不安地搓了搓手，常瑞也径直走向床边，坐在江梦离身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江梦离这样情绪低落的样子。

　　“想说什么？”见江梦离犹豫不决，好像非要有人问了才会说的样子，常瑞侧头认真地看向江梦离，轻声问了句。

　　“我……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去圣声音乐学院上学了。”

　　“圣声音乐学院？那不是岛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不过据我所知那个是大学，你不是才15岁而已。”对于这个学校常瑞还是知道的，或者说岛上即使不学音乐的人都知道，如果只在岛上学音乐的话，圣声音乐学院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了，那里的师资和培养出来的音乐人才并不岛外著名的音乐学府差，岛上最高级的音乐厅里的音乐家，基本都是那里毕业的，如果能在那里学习音乐，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岛上音乐界高端层次了。

　　“那里也有初中和高中的，前一阵你的生日宴上，有那里的教授听到我的演奏，说我比较有天赋，可以破格收我，我爸妈都已经同意了……”江梦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无声，常瑞却轻笑了一声。

　　“那不是好事么？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常瑞摸摸江梦离的头发，江梦离却抬手挡开了头上的手，这让常瑞有点惊讶和尴尬，平时自己这样对江梦离的时候，江梦离从来都不会反抗的。

　　“圣声离这里很远，我也不能经常回来这里了，你也不能找我玩了，这样也可以么？”江梦离抬起冰蓝的眼眸试探地看向常瑞，常瑞这才恍然大悟江梦离到底在不高兴什么，虽然也不想江梦离离自己太远，可常瑞知道，有一天江梦离终究是要离开常府的，既然江梦离在音乐方面有天赋，常瑞也相信江梦离的父亲也是不想自己的孩子走上跟政治沾边的道路的，或许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要培养江梦离学习音乐的一个重要理由吧。

　　“……你也不是永远都不回这里，只要你回来，我肯定会去找你，如果……如果有时间，我也可以去学校看你……”

　　“你真的会来么？你可是以后的王……爸爸说，不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许愿，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江梦离再次低下头，常瑞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说出任何话来，他要怎么向江梦离解释自己根本就不想当王的想法，可是即使真的说了又有什么用？

　　说与不说，他都是以后的王。

　　江梦离站起来，向常瑞躬了躬身，“我没有别的事了，我得回去了，爸爸要是发现我不在，还来了这里会生气的，少爷……不，未来的王，晚安。”说完，江梦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常瑞轻轻地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下来。
　　还有一件事也是常瑞无法说出的——他并不想江梦离离自己太远，这个自己唯一抓得住的温暖，可是为了这个“温暖”的未来，常瑞也无法抓着不放。

　　如果那时候知道江梦离离开得那么急，常瑞一定多腾出点时间陪陪江梦离，在江梦离跟自己说完自己要去圣声音乐学院学习的事情后，不到一周，江梦离就被她父母送去了圣声，甚至没有时间来跟常瑞打声招呼，因为江梦离被送走的时候，常瑞正在跟父亲的智囊团开会，等开完会才接到江梦离已经离开的消息。

　　当然，那时候连常瑞自己都不会知道，在江梦离离开后，自己会多么想念这个总是乖巧的孩子，但他以为即使时间再长，江梦离也总会偶尔回来的，等江梦离回来再离开的时候，他一定会去送江梦离。

　　只是，常瑞那时候天真的“以为”也只是以为而已，一别六年，江梦离从来都没有回来过，江梦离的父母倒是会去学校看他，而这六年里，江梦离基本没有给常瑞打过电话，连信都没有一封，只是在常瑞生日的时候，托人捎来一张只写了“生日快乐”和署名的生日贺卡，常瑞也总想履行“如果有时间”的承诺，可那也真的是“如果”，在自己成年大半年后，父亲正式把王位让给常瑞，常瑞也真正忙碌起来，后来即使有些事情已经做得很上手，真的有些可以实现“如果有时间”的承诺的时候，常瑞也是无法再去实现了，一个是因为自己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似乎江梦离好像也在刻意躲着，这种“刻意”也在常瑞心里变成一种小小的“隔阂”，所以即使真的有时间了，常瑞也只是选择留在常府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也不愿意踏出常府半步，只是，当年江梦离录下来的钢琴曲被常瑞不知道播放了多少次，即使听过很多别人的版本，即使别人弹得再好，常瑞也只喜欢听江梦离录给他的版本。

　　大家能看到的是常瑞人前越来越坚定的自信，但大家看不到的则是常瑞人后无法言语的落寞，常瑞思前想后，能想到的“出口”好像也只有江梦离而已，但此时，江梦离并不在自己身边，他也无法向别人倾诉，慢慢的，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落寞随着时间变成一层层茧，被常瑞就着对江梦离的想念一起封存在心底的一个角落满灰尘，即使被常瑞刻意忽视，也成为无法抹杀的存在。

　　常瑞再次见到江梦离的时候，是六年后一个夏末晴朗的午后，常瑞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他坐的车缓缓驶进常府的大门，然而车前面一个挺拔，背着黑色书包的陌生女生身影挡住了车前行的道路，微风吹起她白色棉质连衣裙，裙角微微地飘了飘，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及腰长的黑色长直发服帖地搭在主人身上，那个人似乎听到了身后有车的声音，于是走到路边，停下来等着身后的车先过去，经过那个人身边的时候，常瑞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忽然想到怎么会有这么不搭调的人出现在常府，所以他抬眼看向车里的后视镜，想看看这个不搭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人一直站在路边，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常瑞觉得路边的人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等。”常瑞轻声说了一句，司机缓缓停下车，常瑞放下手里的工作笔记准备下车。

　　“不然我去问问是什么人？”司机也看出常瑞想干什么，常瑞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抬手挡开头顶的阳光，十米外的那个人见常瑞下了车，似乎迟疑了下，但还是缓缓地向常瑞走来。

　　等走到距离常瑞不到两米的距离停下来，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常瑞微微一怔，这双眼睛在自己的梦中出现了很多次，然而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生，比6年前长高了一些，脸上已经褪去从前的稚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也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属于21岁女生该有的成熟，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向常瑞，这笑容让常瑞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

　　“好久不见，少爷……不，真正的王，我是江梦离。”

　　就是这句话让常瑞的记忆像是倾泻的洪水翻涌而出，尘封的记忆像是在眼前展开一幅幅画卷，这让常瑞也瞬间红了眼眶，他踏出两步，把面前这个笑得风淡云轻的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

　　——你不是说有时间就去看我么？你也一直没去，所以我就回来了。

　　——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