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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陷阵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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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人命面前,缠绵私情向来不值得一提。到了王府,苏别意匆匆将宁弋放到卧房,听得祝晋亲口确认宁弋伤情无碍,转身就进了书房。
王府,书房。
“潘贵以屏兰山匪患猖獗为由,暗中克扣陷阵营粮草。此时正值雪灾肆虐,陷阵营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足够的粮食补给。”
“据裴校尉信中所言,为节省粮草,营中士卒每日只能吃上一顿,且已经发现不少士卒偷偷跑出驻地劫掠粮食。”
“若是长此以往,恐怕局面难以控制,会发生哗变。”
苏别意端坐于镂雕紫檀大椅之上,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转了又转。
他心知纪文林所言已是保守估计,如若陷阵营再无粮草供应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无人言语。徐辽看着纪文林、苏别意二人谁也不说话,扬声急道:“不就是一搓山匪,王爷派我一队兵马,灭了就是。看他潘贵还能耍什么花样?”
纪文林闻言直摇头,这事摆明就是个圈套。若是王爷出兵剿匪,一来屏兰山不属王爷封地,王爷无权过问;二来只要王爷出一兵一卒,潘贵身为大将军定会上疏弹劾,平白惹了圣上猜忌。
如此浅显的局,苏别意怎能看不清。他看向徐辽,平静问道:“哪里来的兵马?”
徐辽一噎。是啊,哪里来的兵马?王爷已不是手握兵权的金虎大将军。他懊恼地握紧了双拳,满是一身武艺不得施展的愤恨。
可若是对陷阵营视若罔闻,待到粮草食尽之时,军心不稳必会发生哗变。那么到时曾经为国冲锋陷阵的一千士卒就会被扣上叛军的污名,被潘贵绞杀殆尽。
苏别意沉思了半晌,扭头问纪文林,“陷阵营还能挺上几日?”
纪文林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至多五日。”
“好。”苏别意像是做出了最后决定,他抬手一扣书案,黑眸平静无波,沉声说道:“我亲自走一遭。”
“王爷,不可!”
“王爷,不可!”
苏别意此言一出,纪文林与徐辽二人立即出言阻拦。
“王爷,圣上下旨指派您为钦差,全权处理江南雪灾。您若是此时不在,与玩忽职守无异,算是重罪啊!”纪文林急忙剖析其中利害,期望能够劝阻苏别意不要冒险。
苏别意闻言仍是不为所动,他拿起裴兴业写来的密信,如待掌上珠玉一般轻轻抚过。一抬手在烛灯旁引了火,烧成了一地落灰。
“那一千多的兄弟在等着呢。”
纪文林出门时,外头天色已经黑了,拱门处已有了侍女提灯引路。
苏别意仍旧坐在原处,跃动的烛火在他侧脸上投出一片灵动的阴翳。他似是望着地上的落灰,又似望着屏兰山的一千士卒,不辨喜悲……
陷阵营是他父亲的旧部,也是他的旧部。自北疆停战,他卸甲还兵权于朝廷,昔日叱咤北疆的金虎军便四分五裂归于各军麾下。
功高震主的血例自古有之,苏别意本就无心权柄,况且放权之举还能保得金虎军上万兄弟,他又何乐而不为!
想当年,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自战场凯旋而归,当朝圣上亲迎于京畿三十里处,出门相迎的百姓将驰道两侧围的水泻不通,少年将军的传奇传遍了整个国家,一时风光无两。
凡尘人世走一遭,谁人不知我苏氏儿郎?
可谁料,前路璀璨的小将军却还了帅印、放了兵权,随意求了个封地就此沉寂了。那时多少文人雅士为之扼腕,多少豆蔻少女梦碎深闺,可世事如此,多思也是无济于事。
纵使如此,这朝堂之上仍是有人对他心存忌惮,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当朝丞相潘景山与其子潘贵便是如此,恨不得生啖苏别意骨肉。
潘景山恨他,苏别意是知道的。这老家伙迂腐的很,不掺和党争一心向着皇帝。他恨苏别意不是因为私仇,只是因为苏别意有可能威胁这江山社稷。
至于潘贵为何对他恨之入骨,苏别意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年,这父子二人对金虎旧部多加打压,苏别意都当作儿戏不与他们计较。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们要的是上千护国士卒的命!若是此事成之,军心寒凉,试问谁人还愿意为你这江山社稷浴血厮杀?
那灰烬彻底落尽了,没了一点火星。苏别意看着,通身骨肉也似落在了火中一般,刺入骨节的剧痛蔓延开来,这是他在北疆三年留下的旧病。
纵使他手无实权,满朝军政大员谁见了他不俯首道一声小王爷。少年将军的功勋光鲜人人得见。可这功绩背后的悲愁苦痛却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他强压下痛意,缓缓起身向外头走去……
从堂子回来时,他只是匆匆将宁弋放下就入书房议事了,不知这人醒了没有。
宁弋醒时,室内一片漆黑,连根细烛也没燃。
他一动,不仅身上裂开的伤口隐隐作痛,就连脏腑也透着些许的不爽利。他细细的喘了一阵,正要勉力起身时,从旁处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摸上了脊背扶他起身。
他自然而然将人认做了苏别意,熟练地道了句:“多谢王爷。”
背上的手猛地一缩,宁弋这才看清,原是承平,而非那人。
他自己也有些不自知,怎的就以为那人会守在床边。由着那人又丝丝缕缕牵出许多旖旎的回忆。
星点的悔意漫上心头,他不该故意弄晕自己赖着那人抱他。
罢了,前事已过,多思无益。
习武之人,视力大多强于常人,可于夜间视物。宁弋下床,燃了烛火,室内骤然一亮。
少年落寞的神色也一同消失在灯火里了。身上的外伤都被人处理过了,包了白布。他坐在床榻边,愣愣看宁弋,似是有些不知所错。
“可曾用过晚食?”宁弋温声问他。
少年摇了摇头,仍是愣愣的。
宁弋握了一盏烛台,冲他招招手,“走罢,去寻些吃食。”
少年眼里也没别的,只有执灯而立的兄长。柔和的光亮自他手中散发出来,照亮了一段路。承平想也不想,跟着那光就走了。
宁弋执灯在前,承平离了两三步缀在他身后,两人就出门去寻吃食了。
虽然宁弋在王府多年,可这府上他却也没多熟悉。平日里不是演武场就是卧房,顶多近日熟悉了苏别意的卧房,其余路径是半点不熟。
这王府的膳房,一时间他还真不知位于何处,正打算寻个侍女问问,迎面走来二人。
走近了,那人先不言语,伸手解了外袍罩在宁弋身上,而后才问道:“何时醒的?”
“方才。”
宁弋话音刚落,承平猛地窜到他身前,防备地盯着苏别意。
见此,宁弋拍了拍承平的肩膀,与他介绍道:“承平,这是小王爷。”
少年回头望了宁弋一眼,有些委屈的意味。宁弋却未有所察觉,只是以为他还不熟悉环境。
“王爷勿怪,承平只是有些不适应。”他淡淡说道。
“无碍。”
苏别意瞧着宁弋的反应,猜想这小崽子应是没跟宁弋告状,自己亲他的事他还不知道。
他一时心思纷杂,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失望。总想着这木头人发芽开窍,又怕他真明白了连夜跑路。
唉,真个磨人!
徐辽旁观着静默的三人,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他一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半晌,宁弋突然问了一句,“王爷可知府上膳房在何处?”
苏别意眉头一皱,吩咐道:“徐辽,备些饭菜,送到宁教习房里。”
徐辽领命走了,暗自腹诽自己越发像个传菜的小厮。
这一顿饭吃的真是诡异极了。宁弋以手扶额,看这两人对着饭菜较劲,他这碗里实在是装不下这二人夹来的饭菜了。
“徐辽,领这孩子到客房去休息。”
一餐毕,苏别意放下筷子,斜睨了一眼承平,对着徐辽吩咐道。
徐辽正要上前,就见少年一把抱住了宁弋的胳膊,脸上写满了抗拒。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跟哥一起睡!”
苏别意心道这还了得,这小狼崽子竟然还想跟宁弋一起睡!不可能!
他见徐辽停了动作,大声催促道:“还不快点!”
徐辽无法,只得伸手去拽承平。可不论徐辽怎么拽。承平就是抱着宁弋的胳膊不撒手,激烈反抗。
看的苏别意心惊胆战,这要是把宁弋的伤口扯裂了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还未开口就听得宁弋说道:“罢了,既然承平想留在我这儿,就让他留在这儿吧。”
苏别意一听当即拍桌而起,朗声道:“不行!他不能睡你这!”
宁弋拧眉看他,水润的眸子写满疑惑,“为何不可?”
苏别意沉默了一瞬,立即理直气壮地吼道:“你有伤在身,今日多加劳累伤口已经裂开,再不能受扰了!”
宁弋瞧他这气势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原因,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当下淡然回之,“无碍。”
宁弋不放在心上,承平却是把他放在了心上。他慌忙松了手,想起大夫给宁弋换药时,那满身的伤口,心中无限愤恨。
“哥,我去客房。”
……
苏别意目送着小崽子远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