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90，来自于1975》青云街

5、 世间已无石子明

　　学校的日子总是很无聊。因为亿人瞩目，激动人心的高考要在两年后。那将是无数人命运的转折，包括我表叔。
　　那不是我亲表叔，是一个孤儿。
　　孤儿的父亲是一个死于内战的国民党，母亲是一个被驱撵出境的日本人。孤儿姓龙，照许多人说，他本是不配这个姓的。他应当姓鬼，而他的确也如鬼一般长大，在城里，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有人怜悯他，便给他口饭吃，有人唾弃他，便赐他以拳脚。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如果他还能心怀感恩努力奉献自我，照现代心理学的观念来看，他无疑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是过去的那个年代所没能听说的名词，却以一种遍极寰宇的心理现象而普通存在。正所谓存在即是合理，所以小龙在糟糕透顶的出身和不甚协调的面目下仍然拥有旺盛的上进心。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被安排到煤站做煤饼，这是份好工作，旱涝保收。他又长又瘦的个子立在门口，活象根没有被烧结成炭的枯木枝。当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我就在他那灵活机智的眼珠里看出了枯木逢春的意思。于是，我爽爽快快声情并茂的喊了声“表叔。”这是李玉和才有的待遇。小龙并不知我是为了他所拥有的海外关系才肯下此重本，他只当这是尊重。而这，是他数十年生涯里未曾享受过的东西。来自于一个孩子，两条眼泪顺着他乌漆的肤色细细的在脸上划下两道白线。虽然后来有很多伤痕类的文字形容说这就是感激，但在当时，我却凭一个孩子的直觉体会出这是怨恨。是终生不能被磨蚀，急待脱卸自我重获新生的那一种，而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的确也做到了。与后面那些试图以权钱回春的人相比，他们那种飘洋过海在异地怀念过往的隐怀的怨望倒更显得朴素斯文及符合人性。
　　然而我爹妈哪里能理会这个，为这一句表叔，他们把我狠揍得几乎三天没能下床。
　　秦五中挨打了。
　　第四天国强从窗台偷偷递馒头给我，叹息着说：“你从今可改了吧。”
　　当自己是小马么？傻仔。我白了他一眼。这是一九七五年初秋。距离那个拨乱反正的日子还有将近两年。
　　熬到那时候就好了，很快致富将成为光荣，知识将成为力量。
　　而力量就是金钱。
　　至于其它，我抬头看天。
　　世间已无石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