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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乡 ...

  •   天气阴沉几天,终于在临近傍晚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里气候潮湿,雨一下就是半个月不停,闷热的天气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糊在人心头,令她近来时常心中不安。

      本家最近好像要有什么变故。张祈川支起屋里的木窗,看到窗户外面急匆匆过去的一批一批人,不好的预感如阴云笼罩在心头。

      第二天早课少了多一半的人,包括张启剑他们,好像都被调到外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心里慌,学完就跑去对面屋找张坤倾诉她的发现,他每天都要早起一个时辰晨练后去跑山,不和他们一同早课,算算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回来了吧?

      张祈川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却唯独木床的横梁上挂满了各式颜色鲜亮的缨络,生动极了。

      她便扑在木床上踢了鞋,揪着自己瞎打的缨络把玩,张坤的床铺的非常整洁,一丝褶皱都没有,还带着洗衣皂角干净的味道。躺在他的床上十分安心,困意慢慢席卷,她卷过被子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就看见张坤正背对着她换衣服,露出精瘦有力的上半身,张祈川的小心脏不受控制的跳起来,脸迅速发烫。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虽然说嘴上一直叫他哥哥,但是两人确实没有一丝血缘。

      张坤敏锐的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便知道她醒了,迅速套上裤子背过身,刚洗过的发丝还在往下嘀嗒水。

      好在他动作很迅速,穿好上衫转过来时祈川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发红的耳朵,好奇道“阿坤,你耳朵怎么红了?”

      张祈川坐起来伸手够他耳朵,眼神里是藏不住到笑,“呀,好烫呀。”

      张坤“……”

      “我给你梳头发吧。”张祈川踩着床将他的发丝揽成一把,用自己腰上的小手绢包起来吸了水,然后指使他去拿梳子。

      张坤无奈,但仍是照做了,他的头发又黑又柔顺,编起来特别好玩,张祈川玩儿的不亦乐乎,甚至拔下头上的钗子要去给他束发。一通乱弄,总之弄得一团糟,他也不生气,好像从来没有见他生过气,张祈川坐在床上,看他给自己穿鞋子,内心很是疑惑。

      “阿坤你有过生气的时候吗?”

      张坤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

      “你就是个呆子,木头。”

      不知道为什么,张祈川有些生气,穿好鞋子就跑了出去,连为什么来找他都忘了。

      一连好几天她都故意不来找他。这天夜里电闪雷鸣,她从噩梦中惊醒,突然瞥见床头站着一个人,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要呼救,那人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是张坤。

      “吓死我了。”她咬着张坤的手指,怒瞪了他一眼,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坤摇摇头,“你穿好衣服,收拾一下行李。”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张祈川心中不安越发浓烈,她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里,一定是发生天大的事儿了,张坤才会来带着自己离开。

      张坤没有与她啰嗦,简单明了的解释了一下。

      “张瑞桐叛族,发动了内乱,现在外面到处在死人,很快张家就不再安全了,我得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一时间,张祈川简直不敢置信听到了什么,“我爹?发动内乱?你在开什么玩笑?”

      “和张瑞山。”张坤语气沉重,“没时间了,起来。”

      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张祈川却仍觉他在玩笑自己,多年朋友,她不信他会欺骗自己,却又怎么也接受不了一想封建守旧、刻板严厉的父亲,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贪凉,平时总不肯多穿一件入睡,此时起身,身上只围了个肚兜,连忙起身穿衣服,心里是又慌又乱。

      穿好衣服,将多年攒的家当和衣服装进包袱里,她心中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把包袱往张坤怀里狠狠一丢。

      “我不走,你带我去找我爹,现在就去!”

      “……”张坤还想再说什么,却摇了摇头,“跟我来。”

      一路上所有的院子里都静谧无声,仿佛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静夜晚,张祈川从背后狐疑的摸了摸张坤的脸,确认这人是真的,不是人p面具。

      张家楼沉默的伫立在温柔的月光下,一改往日的灯火通明,此刻一盏灯都没有亮,显得阴气森森。离近了些,看见楼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祈川忙跑上前,那人是张瑞山,他一向干净如雪的衣服此时布满灰尘和血迹,面色有几分苍白,神色复杂的看了祈川一眼,不等她开口便摆摆手道:“你爹在老地方,你去吧。阿坤你跟我过来。”

      “瑞山叔叔……”看着他直立却脚步虚浮,默默离去的身影,祈川细弱蚊蝇的声音叫他,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张坤的话她此刻俨然已信了大半,一抹眼泪进了楼里,一楼此刻遍地狼藉,血流成河,难见活着的人。她心中骇然,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迈过尸体,朝里面走去。

      儿时她常偷溜进来,对这楼里熟悉无比,就算此时不点灯,她也能准确的找到楼梯,看不见脚下的情况,她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的朝楼上奔去,绣花鞋底被鲜血完全浸湿。

      “爹!”张祈川仓皇的推开门,室内没有点灯,一个削瘦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后,银白色的月光透过他背后的镂空木窗,洒在他身上。

      祈川踉跄着扑过去,“爹!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平日里教导她要与同族人互帮互助,上下一心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祈川来了。”张瑞桐抬头,月光下,他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可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笑着,“川儿都长这么大了,咳咳,爹也老了,没法再护着你了。”

      张瑞桐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他们说的我都不信,我就信你……”张祈川跪倒在桌案前,惨白的娇容暴露在月光下,嘴唇哆嗦着问:“他们说、说您叛族……是真的吗?”

      “川儿,张家世代守护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你真的不好奇吗?”张瑞桐像是彻底放松了下来,端坐的身子瘫软,靠着椅背咳了两声,反问她。

      “爹,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有族长才……”

      张祈川说到一半,似有所感,大惊道:“爹,你疯了吗!你就因为这个才发动内乱和瑞山叔叔争夺族长之位吗?!”

      “爹,你糊涂啊!”

      “我只是不甘心!”张瑞桐低吼着,“张家那么多人世世代代为之付出性命,我们守护的,坚信的,就算不是假的,起码也要让我死个清楚明白,知道值不值得。”

      “爹……”张祈川怔怔的看着他,发现他的面孔竟然如此陌生。

      “川儿,不要怪爹。张家早就该完蛋了,什么终极,什么长生,都是假的,这套说辞不可能一直哄骗张家众人,我不过是个推手,张家内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摧枯拉朽,张家已经完了。”

      祈川内心天塌了一般,爹违背了从小教导她的话,什么遵循古训,什么克己守礼,对家族竭尽忠诚,这相当于动摇了她的信仰。为什么要如此执迷不悟?难道张家的秘密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他可以牺牲一切?

      “本家这边待不下去了,我会带着这一支族人北上,可那边的情况不会比这边好,所以我不会带着你。”张瑞桐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淡淡的说,仿佛只是吃了个早餐一般平常。

      “爹你在说什么…”张祈川以为今晚遭受的打击已经够了,这话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颤抖道,“不带我走,那我该去哪儿啊?”

      “不论下一任族长是谁,你都是张家定的族长夫人,留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张瑞桐起身,绕过桌案,把她抱起来。

      “阿坤是个好孩子,可以信任。川儿,往后爹不能护着你了。”

      她没空想张瑞桐为何突然提起张坤,只觉一瞬间自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爹……你、你不要我了。”张祈川挣扎着捶打他,泪如泉涌,却发现张瑞桐嘴角缓缓溢出血迹,骇然道,“爹,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张瑞桐笑了,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注视她:“川儿,爹再抱你最后一程。”

      “不要,不要丢下我。”张祈川俨然哭成泪人了。

      张瑞山这边叫去张坤,竟是告诉他,张家的试炼要提前开始,所有的孩子都会去外面下墓历练,而他的任务就是到马庵村地下的泗州古城,将族长的信物取回来。

      “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点你早就清楚了。”张瑞山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张家已然衰败,必须有一个族长挺身而出。你是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孩子。咳…张家,就托付给你了,拿回族长信物后,你就是最后一任张起灵。”

      张坤听着,沉默着点头,眼中仍未有任何波动。张瑞桐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动容,张家从未给过他一天好日子,可大厦将倾之际,却要将重任托付与他。同时又有一丝心惊,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听到这样的决定竟冷静至此,他的早慧和城府,不知是张家的幸事还是祸事。不过他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绸缪,去规划了。

      张瑞山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他累了,张家的未来就交给天命吧。

      张坤走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天,天色接近破晓,朦胧白雾遮住了一轮新生的,如半熟蛋黄一样,颜色都没那么滚烫的太阳,它挣扎向前,一缕缕金光已穿透云层,不必等待多少时间,这轮金日就会冲破云霄,普照大地。

      张家有今日,他早就猜到了。不过没想到张瑞山的“遗诏托孤”来临的如此之快。张家大厦将倾,谁都想来踩两脚,本家此刻危险,但跟着张瑞桐北上更加危险,张祈川怎么办,现下成了问题。他收回目光,心中在慢慢的盘算。

      山道上有马车疾驰而去,驾车的是一年轻小伙,正满腹牢骚。

      “你们两个在里面挺舒服啊?小爷都要被山风吹死了。”

      “你说这次试炼怎么就这么突然,莫名其妙的,连张祈川那个小屁孩儿也不放过,全都轰出来了。”

      “诶你们是不是睡着了啊,怎么没人理我。”

      马车内气氛沉重,张祈川双眼红肿,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坤,张家的最后一任张起灵。她昨晚从张瑞桐那得知,张瑞山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张坤没有亲生父母的庇护,养父又在他童年时亡故,张家人把他带到古墓中做一些暗无天日的工作。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张家外族人为了寻找前任族长的信物,将他带入泗州古城的地下,强行放血驱虫,让他清理被淤泥掩埋的通道,甚至进入成人无法通过的狭小空间摸出明器。直到最后被张瑞山的人发现他的天赋,才会在十一岁时回到了本家。然而,在张家分崩离析,大厦将倾之际,这个被族人忽视、利用的孩子,却临危受命,毅然肩负起张家族长的重任。

      如果不是这场内乱,张坤还可以像本家其他的孩子一样生活,几年后通过张家试炼,分配到各地方去做轻松的工作。可如今却背负起了整个张家的希望,这个沉重的担子,祈川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留下来了,她低下头,轻不可闻的叫他:“阿坤”

      张坤摸了摸她的头道:“睡吧。”

      “你会不会像我爹一样不要我了。”她入睡前,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不会,永远不会。”张坤重复了一遍,面对这场灾难,年仅十四的他眼神里却一片平静,语气坚定有力,无端令人心安。

      张祈川闭上眼,她还没彻底从这场浩劫中清醒过来,如今怎么睡得着?一夕之间,家族横遭变故,亲人相残,就连自己也被迫背井离乡。她真就不明白了,那秘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令一向守规矩的父亲与脾气那样好的瑞山叔叔都像着了魔一样,令强大的张家都分崩离析了。

      张坤抱着她,生涩的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马蹄声中,她想着想着,竟然真的睡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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