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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邻国之所以不敢犯楚,全因楚国文有南宫相,武有练家军。”百年已过,说这话的人早已湮没成灰,但这句话却被楚国子民代代传颂至今。
      练流星就出生于其中之一的练家,练家先祖在数百年前便跟随楚国的开国皇帝作战,在战役中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因此开国皇帝特赐练家可以拥有自己军队的权利,创建了赫赫有名的练家军。
      家族历代为将,未曾有过一人弃武从文。后楚国有幸,继任者皆圣明有为,政事和平,战事渐息,练家虽有皇族的尊重,然而太平年代,纵使有将才也无处显现,练家人开始退出朝廷,隐居后方专心练兵。直到练流星爷爷练绝尘成年之时,边疆蛮人突袭边境,练绝尘初次披挂上阵,便带领军队大败边疆敌军,直追敌人到天山脚下,收复失地数千里,一时之间,练家风光无二。
      然而福无双至,练绝尘的独子练柳行偏偏身体羸弱,于军队之事有心无力。就在练家声焰渐旺之时,练柳行的爱妻因难产一命呜呼,练柳行悲痛欲绝,顿时病倒,不到半月亦撒手人寰。那一次,听说练绝尘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练绝尘上书辞官,带着京中练氏余族归隐故乡蜀地。
      练流星在蜀地长到十五岁,因着练绝尘的教导,与别的女子颇是不同。女红刺绣未曾沾过,一把轻剑倒是舞地行云流水,然手中无力,对阵起来十次有八次要败在对方剑下;琴弦乐理一窍不通,拉弓射箭倒是箭箭中靶,只是从来没能耐下心来射满一个时辰;吟诗作对一塌糊涂,闲暇时把爷爷屋内的兵书阵法背了个滚瓜烂熟,尽管她从头到尾都没明白书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此,练绝尘很是满意。

      整个练家大宅里,练流星最喜欢的两个地方便是爷爷的书房和那十亩莲塘。
      练柳行曾令人在宅里开了个极大的池子,引入山上的清泉,种满了南方最美的荷花,又在池塘南面围种了半圈杨柳。夏日荷花争相开放,柳枝拂过花瓣,像是男子轻抚自己的爱人。练流星喜欢在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泛舟湖上,采几朵莲花,摘些莲藕,回去让小厨房做成莲花酥,藕粉糕,鲜花饼,藕粉团子...
      但今年不等练流星摸到它们的影子练绝尘就对她下了禁足令。
      练流星哭丧着脸看着拦着自己的侍女茶茶,滚圆的双眼中透出幽怨的光芒。
      茶茶被看得内心很是愧疚。最会哄小姐的霜露姐姐这几日偏偏回家照顾母亲了,只剩下一见小姐求饶就手足无措的她。练流星“委屈”的神色好似一双猫爪挠在她心里,教她恨不能立刻开了门放小姐出去,奈何练绝尘这次下的是死命令,她也不敢打听练流星这次又惹了什么祸,只能死死地挡住房门:“小姐,老爷说过您不能去的,您还是回去吧,茶茶给你做好吃的糕,好不好啊?”
      练流星瘪了瘪嘴,除了藕粉糕,她现在不想吃任何糕点。“茶茶,这几日正是荷花开的最好的时候,然而我却不能亲眼看到,只能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闷着。爷爷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小星!茶茶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小星!”含泪的眼睛瞥到茶茶表情的松动,练流星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伸出手扯了扯茶茶的袖子,努力往眼里蓄了些泪,糯糯的声音挑战着茶茶最后的底线“茶茶,小星只去玩一小会好不好,你跟着我,看着我,我只玩一小会,不会让爷爷发现的,你偷偷让我去一次好不好。我好想那些荷花啊!”
      茶茶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小姐对她一向好,如今小姐这般“委屈”,又让步到这个程度,她怎么能狠心拒绝啊!她纠结了许久,终于松开了门“那...小姐你千万不要让老爷发现啊。”
      “嗯,茶茶你最好了。”茶茶一语既出,练流星就像得了翅的鸟,欢呼一声便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身后茶茶愣了一会才急忙追上。路过花园,几个侍女的声音远远的飘到茶茶耳中“前院里来的那个公子长得好俊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客人。”“看年龄貌似是比咱们小姐要大一些呢。”
      茶茶没太在意,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还好,荷塘在后院,即使有客人到,小姐遇不到也惹不出来什么事情。茶茶心想。
      然而她却忽略了一点。
      练流星自幼习武,即使习得马马虎虎,身形也是较寻常婢女矫健许多。待到她一路奔到荷塘,身后早就看不到茶茶的影子了。
      她虽然答应让茶茶跟着,但能不能跟上就要看茶茶的本事了。可怜的茶茶果然要比霜露好糊弄太多。
      “这一路跑来也没见着什么拦我的人,看来爷爷是把我打碎他瓷盘的事给忘了。”练流星得意地笑笑,伸出脚勾过系在塘边的小舟,一撩裙子跳了上去。小舟似一叶落叶,带着她缓缓驶向荷塘深处。
      练流星为这荷花已经想了半月了。此时的十亩荷花开的甚好。红艳饱满,错错落落的分布在交迭成席的碧绿的荷叶上,偶有的几个挺立的花苞欲开未开,被细风吹的左右微摆。成丝的柳枝远看胜烟,和着水雾给眼前景色添了几许朦胧。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练流星胡乱采了几朵荷花便被这景色吸引,索性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
      这个地方,是她的父亲为母亲种下的,以一池为聘,母亲答应了父亲的求婚。后来她跟着爷爷搬到这里,每年花开的时候,她都会自己一人来这里待上几日,就连最最亲近的茶茶都不会带来。而她只是独自看看花,看看云,看看水,看杨柳枝拂过水面,点起的涟漪惊动低飞的蜻蜓。荷花莲藕也不过是个借口,她其实是不想被爷爷看出来她这是在借机怀念她从未见过面的父母。
      练流星伸手拨开面前的柳枝,小船失了阻碍,渐渐驶向更深的地方,听说母亲闺名中带了一个荷字,所以父亲才这般费劲心思造出了这个地方。这样用心的地方,她似乎还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
      练流星清澈的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迷惑,晶莹的唇瓣抿的紧紧的,似是在回忆什么事情,突然,眼前一直挡路的柳枝不见了,她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荷塘的中央。练流星担心没了柳树的遮掩爷爷会发现她,于是连忙拿起木浆打算顺着原路划回去,然而木桨入水,扰乱的却是映在湖上的一抹天蓝色的身影。
      一个从未见过,但隐隐有些熟悉的身影。
      练流星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少年。他站在荷塘那边仅有的一棵柳树下,尚且稚嫩的荣颜却已如明玉般耀眼,他身形如松,长发如墨,双瞳如星,定定的看着那棵无言的的柳树,像是在阅读一本高深的书。突然,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树干,眉眼间温柔的神色让练流星原本平静的心突然跳动如鼓。
      是谁曾用温暖的手拉着她,教她义无反顾的前进;
      是谁曾用明亮的眸看着她,驱散她心中离家的阴霾;
      是谁曾以如斯柔情对她,教她至今难忘;
      是谁曾在蓝天下许诺,许她一世长安。
      是谁,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是谁,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不知蜻蜓飞过了几只,清风吹过了几轮,那个少年朝练流星的方向转过头看了过来。
      隔着层层叠叠的荷花,他冲她微微一笑。
      额间的细发被风吹动的上下起伏。
      风来,柳动,花弄影。
      数年以后,练流星独自在漆黑的夜晚里想过无数次:
      如果那年她未曾去奔那场花开,是否可以从此无缘亦无劫。
      “小姐”茶茶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小姐你跑地太快了,茶茶险些追不上你。”茶茶的脸上渗满了薄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路见不到练流星的影子,生怕她被练绝尘撞见受家规。好不容易追到荷塘,又远远地看到练流星站在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棵柳树。“小姐,你出来这许久,也该玩够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练流星看了看茶茶焦急的面孔,又回望过去,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茶茶。”
      “嗯?”
      练流星愣愣地看着那棵柳树,喃喃道“我是做了一个梦么”

      被侍卫寻走后,莫心怀脑中仍浮现着那个身影。他原本想在那棵练家人甚是宝贵的柳树上找到些什么不同之处,却总感觉有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脸上不动声色,却在暗暗地寻找着那双眼睛,终于,隔着层层的荷花望见了那个站在船上的小小的身影,虽然看的并不真切,但他却莫名觉得那应是个可爱的姑娘。七年以来,他那一向装满了沉重事务的心,已经许久未出现过轻松的事情了。不知不觉地,嘴角就弯起了弧度。
      “公子,到了”侍卫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莫心怀的心思立即从那场莫名的相遇中醒了过来,正了正表情,望向不远处的亭子。
      年过半百的老人坐在座椅上,着一身并不华贵的半旧的锦袍,沉稳的面容上不怒自威。飞扬的长眉,锐智的双眼,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常年习武加上领兵气度,岁月仿佛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即使是初见,莫心怀也并未太过吃惊,这位老人的风采,来时他便有所听闻。
      莫心怀抬脚向亭子里走去。
      “练将军。”练绝尘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恭敬的少年,威严的脸上不见悲喜,只是突然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想要向自己行礼的莫心怀。即使英雄迟暮,手上的力气仍然彰显着他此时的雄武。“老夫已然不再是什么将军,你贵为皇族,而我不过是一介布衣,五皇子不必如此客气。”
      莫心怀苦笑了一下:“国将不国,又哪里来的五皇子。将军这么说,让心怀无地自容了。”莫心怀眼风瞥见练绝尘神色如旧,便知京城的事情并未瞒过这位隐居的将军。心下顿时明了,看来要与他说实话了。
      莫心怀打定主意,在属下震惊的目光下,直接在练绝尘面前跪了下来。
      “练伯伯,晚辈不敢与练伯伯兜圈子。三个月前,父皇的病情突然加重,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可太子一心求仙问道,不理国事,贵妃杨氏则趁机掌权,封锁消息,外人皆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莫氏江山早已岌岌可危。晚辈虽才疏学浅,无德无能,但却无法置身事外,眼睁睁见我大周朝就此凋敝。”
      练绝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受了这一拜,只是出手将他扶起,放缓了语气道。
      “五皇子心怀天下,老夫很是敬佩。此番前来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莫心怀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晚辈想请练伯伯出山,助王室清除乱臣。练伯伯用兵奇绝,又有威名于世。而贵妃内乱,外戚专政,此刻出征,师出有名,若练伯伯肯重新披挂带兵,必能平定此乱。”顿了顿,莫心怀尝试性地说:“练伯伯,您辞官时晚辈不过两岁,无法得知练伯伯辞官的真正原因。但练伯伯既然是有恩于我王室,过后,晚辈定会竭尽全力弥补练伯伯。更何况这江山本就是练家帮忙打下的,若是因此而丢,实在是有愧于两家先祖呢?练伯伯,您...”
      “好了。”练绝尘一挥手,直接了断地打断莫心怀的话。他原本想听他说完后再做决定,但莫心怀的话让他觉得这个少年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快刀斩乱麻,断个干净的好。练绝尘果断道:“老夫退居蜀地已有十五载,余生不想再参与任何战事,如今京城德才兼备的将军也不少,大有比老夫更合适的人选。更何况老夫年岁已经不小了,五皇子也不忍心强人所难吧。”
      莫心怀面上虽然是不动声色,但心下一凉,尽管早已猜到以当年的恩怨,练绝尘多半拒绝,但未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快速直白,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然而,他一开始的打算便不是请到练绝尘。他定了定神,重新开口道:
      “晚辈自然是不敢强求练伯伯,只是王室此时确实需要忠臣,若练伯伯不肯出山,可否请一两位练家才俊代替您帮助晚辈”
      练绝尘没料到莫心怀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有些意外。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练家数百年来安居蜀地,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他这一支虽然只剩下了一个练流星,但其他族支却十分繁荣。只是莫心怀想求的恐怕并非单单只是一个领兵的统帅,还要他练家的名气。这个名气,不是从练家随便拉出来一个人就可以的。练绝尘的脑海中立刻跳出一个身影,下意识的厉声回绝“不行”
      “敢问练老将军,为何”莫心怀原本温和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直直地射向老人的目光深处,试图看出他的心中真实的想法。
      莫心怀并非真的是空有一腔热血,而无本事的闲散王爷,只一眼,练绝尘便看出了他的不同寻常。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但他胸中脑中却已隐隐有了千里江山,帝王气魄。然而练绝尘惊讶之余,依旧巍然不动站在原地,任由他的目光打量。只是脸上的神色越发坚定。
      “我帮你。”二人正胶着时,从树后走出一个黄裙少女,明眸皓齿,胸前小指粗的白玉闪着柔和的光。她笑着看向莫心怀,眉眼弯弯,犹似看故人。

      练流星年少时期唯一一次出蜀地是在十岁。练绝尘按照礼仪带直系亲属朝见皇帝。帝王对练绝尘十分亲近客气,还不忘吩咐身边十二岁的小皇子在朝见的几个月里陪着练流星玩耍,以免她无聊。练流星还记得那个长的十分俊俏的小男孩从爷爷身旁牵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着:“我叫你小星好么”
      岁月流逝间,心心念念的儿时伙伴已然长成了翩翩少年。宫中赠玉,她看到了他的真诚;荷塘再见,她看到了他的温柔;偷望亭中,她看到了他的无助。那副好看的眉宇蹙在一起,教她忍不住想要上前为他拂去。
      莫心怀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眼神从脸上移到她胸前的玉佩,目光逐渐由迷蒙变得清明,后又蒙上极大的喜悦。
      “小星!”
      “小星!”
      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一个喜悦,一个愤怒。
      一同摆在她面前的两种命运,一种传奇,一种平淡。一种奔波,一种安逸。
      可练流星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目光越发坚定。他既认出了自己,她又怎可不帮他。
      记忆深处的身影,柳下翩翩的少年,与眼前人逐渐重合。
      年少之情,再见之源。纵他人看来形同路人,我却知你我缘分深厚。山高水阔,自有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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